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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就你一个人来吗?”

  “嗯。”

  邑尘愈听愈迷糊,但也愈心惊。“韦伯父怎么可能答应让你一个人过来?”

  “我骗他们说是你病了,三哥特地叮咛我一定要过来看看你,反正有信祥陪着,爹 大可以放心。”

  “信祥回国了?什么时候的事?他又怎么会跟你一起来京城?对了,你们既然是一 道来的,那他现在人呢?”

  邑尘这问题不问还好,一问竟立刻问出了如意夺眶而出的泪水,和压抑不住的呜咽 ,看得邑尘不禁胆战心惊。

  “他……他不见了;”

  “不见了?在什么地方、什么时候不见的?那么大个人了,怎么还会不见呢?如意 ,你又为什么没看牢他呢?”

  “问题是,他并非跟我到这里来以后才不见的,早在杭州时,他就失踪了,只给我 留下了这么一封信。”说完就把信拘出来给邑尘。

  “你告诉我是怎么回事即可,信是给你的,我想我并不大方便看。”

  如意却大摇其头说:“不,这会儿我心乱如麻,你要我说,恐怕我也说不出个所以 然来,还是你自己看信比较明白。”

  邑尘本来还想推辞,但见如意一脸泪涟涟,頞然已经六神无主的模样,就也暂时抛 开了向来坚持的原则,把信拎开来看。

  如意:邹容的元,清廷新军统领难辞其咎,冤有头、债有主,我立意找出这名元凶 ,割下他的脑袋,以祭邹容不朽之魂。

  倘若我不幸功败垂成,你一定要继承我的心愿,继续坚强的奋斗下去,那我人虽死 亦犹生,切记,切记。

  不论今生来世,不论阳世阴间,不论地下天上,如意,你永远是信祥唯一的爱妻。

  仅祈再见之日。

  信祥丙辰年春邑尘握紧了信,先向如意问清一事:“告诉我,邹容是怎么死的?”

  “自年初起,清廷就一再要求租界狱方,将章炳麟及邹容引渡给他们,以便明正典 刑,所幸租界坚持不肯答应,不久会审公廨宣判章炳听监禁西牢四年,邹容两年,监禁 期间罚做苦工,期满即逐出租界。”

  “既然如此,那又怎么会--”

  “你不明白邹容,他年轻性躁,一进监牢,那还不就像猛虎被胡进了狱中,更何况 他一直觉得自己没有错,又是自首进牢里去的,怎么还会被判服刑两年呢?因此刑期定 案后,他便整天咆哮,坐立难安,健康亏损,以至于活活的病死了;”

  “什么?”邑尘大吃一戊,这样的结果,的确是她始料未及的。

  “可怜他死时年仅二十一,在革命的原野上,犹如一朵早萎的奇葩,而在得知他被 判监禁两年时,信祥就兼程从日本赶回来了,他也曾苦劝邹容百忍为国,撑过那七百多 个日子,但邹容哪里听得进去呢;革命情势如今低迷无力,该做的事是那么的多,每一 思及自己在狱中所浪费掉的,都是可以倾尽心力,发亮发光的宝贵岁月,邹容的内心便 无法再保持平静,最后终于……”如意的泪水再度滚滚滑落。

  想到一个绚烂的生命,竟在这样的情况下被硬生生的给折裂,邑尘亦不免悲愤难当 。

  “那信祥又怎么会……”邑尘打起精神来指一指信,继续问下去。

  “也不晓得他是从哪里打听来的,说邹容之所以会被判坐两年的牢,完全是因为清 廷一再施压的关系,其中又与一名现在正负责训听新军的统领最有关系,所以他才会为 亡友上京里来。”

  “他太冲动了。”邑尘想都未及多想的便冲口而出,只因为她已在革命阵营中看过 大多“可惜”的例子,热情有余,冷静不足,虽说有助于大众见识到同志们对革命的执 着之深与热爱之切,却常常不但会造成无济于事,难以真正的为革命大业建功的结果, 甚至十之八九没会令人惋惜的赔上自己宝贵的生命。

  “邑尘,你……”如意闻言立即大为不满的说:“到这个时候,你还有心指责信梓 ?”

  “不,如意,你想差了,我只是突然有感而发罢了,绝非针对信祥一人才这么说, 你千万不要误会。对了,他是比你早几天离开的?”

  再怎么说,眼前最重要的,毕竟仍是信祥的安危,于是如意也马上就忘了方才的怨 怼说:“只早我两天。”

  “那你这几天都没有打探到他的消息吗?”

  “没有,百香姊也帮了我不少忙,但信祥好像根本就没与我们在京城里的联络站接 触,所以我们到处都打探不到他的消息。”

  邑尘愈听愈觉得不妙,种种迹象都显示出信祥有意“冲动”行事,而这正是她所最 担心的一点,偏偏此时此刻,又不能在如意面前稍露忧色,于是邑尘便哄劝道:“在这 种时刻啊,有时候没消息便是个好消息,至少表示信祥还没有展开任何行动,对不对? ”

  如意愣了一下,虽然这安慰十分空洞,但对于现今愿意相信任何能够显示信祥安然 无恙的消息的她而言,已经近似一项保证了。

  “对,也对,既然城里不见任何骚动,就表示信祥他还平安无事,他还平安无事。 ”如意多日来独自承担的挂心焦灼,好像至此才稍稍减轻了些,心情一松,数日的疲倦 便也席卷过来,使她瘫软在椅榻中说:“但愿如此,老天,他非得平安无事不可,等找 到他之后,我们便立刻返回杭州,绝不让他再在京城里徘徊。”

  “如意,你不知道他人在哪里,那他呢?该不会他也不知道你已经到这里来了吧? 如果是这样,那他就算打消了原先的主意,恐怕也不晓得该到这里来找你,反而会迳自 回杭州去。”

  “不会的,在离开杭州前,我曾向那里的分会交代过自己的行踪,所以只要信祥一 跟他们联络,就会知道我人在京里。”

  “可是信祥一定会和--”

  “会的,”对于这一点,如意倒显得十分笃定的说:“这是他一向的习惯,真要有 所行动前,他一定会想办法通知同志们一声。”说到这里,如意也仿佛得到了更进一步 的保证,甚至能够挤出一抹笑容来说:“邑尘,你说的对,如果分会那边有什么消息的 话,应该也会尽快联络我,既然到现在仍一点儿动静都没有,那就表示信祥他的确是按 兵不动。”

  “嗯,这下你可以暂时安下心来了吧;这间屋子的租金我一直按月照付,所以你大 可以放心的住下来,有什么需要就告诉百香一声,她会很乐意帮你的。”

  见邑尘已准备要离去的样子,如意这才想到自己对她的近况仍一无所知,不禁急道 :“邑尘,你要到哪里去?”

  “回我当差的地方去啊。”她刻意装出轻松的样子来说。

  “你当差的地方?”如意这才又注意到邑尘的一身男装打扮。“别只顾着说我的事 ,还没问清楚你最近一连串奇怪的举动与行踪哩,百香姊也是一问三不知的。邑尘,这 阵子你到底在忙些什么?我三哥他知道吗?”

  “我自己的事,干嘛样样都让你三哥知道。”连邑尘自己都被这冲口而出的回答给 震慑住了,连忙打圆场的说:“呃,我是说,顺心与我彼此信任,无论对方在做什么, 自己知不知道,应该都无损于我们之间的默契与信赖。”

  “但他说你有好一阵没有给他捎信过去了,虽然辍学的事是他跟我说的,不过我还 是觉得很纳闷,所以才会想到趁着这个机会土来一并问个明白。”

  明知道顺心是好意,如意是关心,但邑底却仍然无来由的觉得一阵心烦:不,其实 原因她是晓得的,正因为晓得,所以才不肯去面对,去进一步的谈论,甚至思索啊;

  “学堂里有位从法国回来的老师,夫妻两人都是画家,而且中、西画皆精通,反正 画画才是我最大的兴趣,师母又与我十分投缘,因此我干脆就辍学,好把省下来的时间 ,全部拿来跟他们习画。”邑尘至此终于明白了何谓“情急生智”,不过以她此刻狼狈 的心情而言,还无宁说是“狗急跳墙”来得更加贴切一些。

  “原来如此,那你为什么会改着男装呢?”

  “你都不晓得老师家那三个十来岁的男孩有多调皮,为了平常与他们嬉而时方便, 再加上画酉洋画常常得到外头去写生,所以我就跟着他们穿男装啰;民智尚未全开嘛, 老师为着安全考虑,早就要师母每次出外画画时扮成男人了,这些衣服便全都是师母借 给我的。”

  “但这几天为什么都不见你回来?”如意又有了新的疑问。

  “哦,那是因为老师他们从来不肯收我的学费,说他们因观念新颖,自前年回国后 ,常生寂寞之感,好不容易碰上我这么一个愿意学习新事物的学生,等于多了个画友一 样;但他们客气,我可不能随便,对不对?所以平时就常自动帮忙做些杂务,久而久之 ,便好像成为他们家中的一分子了,偶尔还合忘了我另有租住的房子呢,都亏百香还记 得不时过来帮我整理一下,顺便也代收些信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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