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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话是说到哪里去了,”此时的夏侯渊已完全没了方才训斥夏侯猛时的肃杀之气,取而代之的,反倒是面对自家兄长提起往事时的腼腆。“况且后来将军也没有忘记我,不但到处去找有力亲友帮忙,还花了不少钱,早早就把我给救了出来。”

  “所以,”夏侯惇突然转向夏侯猛,一脸严肃的问道:“正当我与你叔父两人,因为有你这位侄儿的如入,打算在将军帐下,藉官渡一役扬我夏侯一门三杰之名,以报将军识人之恩时,你竟来个临阵脱逃,该当何罪?又有什么理由可为自己开脱?”

  刚才两位长辈说的那些事,在他们夏侯家一向引为“美谈”,夏侯猛当然清楚两位当事人心中的骄傲,也清楚他们之所以心甘情愿那样做,全是因为当今的“行车骑将军”、“司空”兼“录尚书事”,也就是曹操的确识才、借才、爱才又懂得用才的关系。

  他对伯父夏侯惇尤其特别亲近,经常和他共乘一辆马车,也让他自由进出于自己的卧室,任何其它的军官,都不曾受到如此的信任。

  为什么?有许多人都说,那是因为伯父曾为曹操赔上一颗眼珠子的关系。

  但夏侯猛却深深明白原因绝非仅止于此,而是因为伯父为人忠勇可靠,文才武艺兼备高明,对曹操又一直忠心耿耿的缘故,才会羸得他特异的重视。

  如果清楚这段背景,再回想一遍刚才伯父所说的话,就可以知道他对自己的寄望有多么高;他们夏侯家投身曹营的人不少,其中更不乏夏侯惇与夏侯渊自家的儿子与女婿,结果夏侯惇竟只说“一门三杰”,而三杰之一,还是他这年仅二十余的堂侄儿,怎不教他闻之悸动?

  但也正因为寄望之殷,所以如今见他触犯军令,失望才会这么深吧。

  可是他仍开口问道:“又有什么理由可为自己开脱?”分明暗示他愿意听听自己提出的理由。

  但夏侯猛迎上夏侯惇独眼的凝视,感受着他责备后头的宽容,出口的答案,却还是令他痛心疾首。

  “请伯父及叔父恕过,侄儿……侄儿没有理由。”

  “你说什么?前后一共十二天,十二日来,不见你夏侯小将的人影,也接不到你的只字词组,好不容易盼到你人回来了,却只有这句话好讲?”夏侯渊对于夏侯猛的“失踪”,忧心的程度绝不下于夏侯惇,但他的脾气却显然比堂兄来得烈,一生气便口不择言的骂道:“王子犯法,尚且与庶民同罪,更何况你只是一个小小的校尉?别以为你以二十五岁的‘稚龄’,就已为我方阵营立下不少战功的纪录,可以帮上你什么忙,至于‘夏侯’这个姓氏,更不能让你拿去当护身符,今夜我就算冒着来日会被你父亲痛恨诅咒一生的风险,也要端正刑法。”

  “渊弟!”已经猜到他想要做什么,也清楚身为“督军校尉”的他,的确有权做什么的夏侯惇,忙不迭想要劝阻。

  “大哥,这件事你不要阻我,今夜若对自家人纵容,教小弟我他日又该如何服众?”

  “可是——”

  夏侯渊已经不想再听,加上知道若再拖下去,自己便也会恨着心软,遂立刻狠下心来扬声高呼:“来人!将这临阵脱逃的懦夫给我拖出帐外,就地正法,以昭炯——”

  “慢着。”

  随着这个低沉声音走进帐内来的,是个身形不高,浑身却散发出一股教人折服之威严,年约五旬的男人。

  “将军。”夏侯一家三人立即躬身迎道。

  “罢了,”曹操依旧沉声道:“他既已回来,所有的事情便都到此为止,谁也不准再提起了。”此话一出,由不得夏侯惇他们三人不一起瞠目结舌,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谁不知道曹操虽以雄才大略闻名,他的猜忌多疑却也是令许多人思之胆寒的,难道他从来没有想过夏侯猛在失踪的这十二日内,可能已赴敌营,提供无数珍贵情报予袁绍了?

  正因为深知主子“宁可错杀,不可放过”的个性,在面对一反平日温文常态,表现出异样倔强的夏侯猛时,他两位伯、叔父才会手足无措,又气又急,简直不知该如何才是了。

  万万想不到如今将场面缓和下来的,竟会是他们最忌惮的曹操!

  “将军,不罚逃将,往后将何以领军服——”

  “将军,至少也该让他把行踪交代清楚,不然将来——”夏侯惇与堂弟几乎同时开口道。

  但都被曹操一起打断。“后拒,刚刚我们营里多了一个月的存粮,你不去看看要如何安置吗?还有督军,你帐下这名陷阵校尉已经将功折罪,我看就判他个功过相抵,不必罚了。”

  “粮草?”几乎每日都在计算存粮够不够的夏侯惇,一听到曹操这么说,差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是许县的补给到了吗?”

  “不,是袁绍送的粮。”曹操忍不住得意的笑道。

  这下夏侯惇兄弟可全都听懂了,夏侯渊更抢着问:“是谁立的大功?”

  “还有谁,”曹操用着调侃的语气对夏侯渊说:“不就是这个刚刚被你称为‘小小校尉’的侄儿吗?怎么你们两个做长辈的一看到他,便光会交相指责,反而看不到他被烟熏黑的铠甲与被刀挑破的战袍。”

  夏侯惇经曹操提点,随即惊呼一声:“小猛,还有你的头发,怎么散了一边?”

  夏侯渊却是涨红了脸,急着向曹操解释:“属下刚才一时情急,说了一堆浑话,却绝对没有轻看将军给予小猛的封赐之意,我——”“罢了,”曹操呵呵笑道:“我和你们兄弟是何交情,更别提曹、夏侯两家所结的秦晋之好了,算起来,大伙儿不就是一家人吗?我岂会与你计较这些,只望你们看在我的面上,今夜就恕过夏侯小侄,还有从明日开始,帮着我对那些质疑的人说,他这次外出‘劫粮’,全出自我直接的秘密授意。”

  虽然不晓得曹操为何会对夏侯猛如此另眼看待,但能幸免于军法,总属万幸,夏侯渊赶紧在承接堂兄示意的眼神后,躬身谢道:“属下谨遵所嘱,并代夏侯一门谢过将军。”

  曹操朝一起躬身约三人摆一摆手,再让夏侯猛回答了他伯父方才的问题,说:

  “伯父请勿挂念,这只是被袁军一位手艺较好的弓弩手射断束发而已,不碍事。”

  后,才转身问夏侯猛说:“校尉,你累不累?”

  “不累。”夏侯猛立刻朗声应道。

  “好!”曹操要的正是这等气魄。“既然不累,就陪我到营前走走。”

  夏侯惇与夏侯渊知道这是曹操想与侄儿独处的意思,马上借故告退,而夏侯猛则跟随着曹操走出自己的帐门,往营前踱去。

  “刚刚,”来到木栅前,确定两人的对谈不会被任何人听去之后,曹操才缓缓开口道:“如果我没有接到你小厮的通报,迅速赶来的话,你仍然不打算告诉你两位叔伯,说你是回阳泉县去了?”

  夏侯猛一听,不禁浑身一震,按着就想跪下。“猛仍甘于领罪,绝无以屈屈粮草抵过之意。”

  曹操不待他真正跪下,已经扣住他的双肘,要他直起身来。

  “将军?”

  “与袁军对抗,我不怕兵少、无惧将寡,就担心粮草不足,你这次劫粮,虽是无心插柳、凑巧碰上的杰作,但单枪匹马,仍勇于冲锋陷阵,数我帐内,能有这份胆识者,恐怕还真只有你一人而已,你说这样的少年英雄,操舍得责罚吗?

  更何况我还知道你是为何仓卒离营,赶回扬州庐江郡的老家去的。”是,他这十二天的确是赶回位于扬州庐江郡阳泉县的老家去了,但他在接获家书之后,却是连一时半刻都不曾耽搁,便飞奔上马,朝南赶路的,为什么曹操会——?

  “那封信!将军看到我义妹捎来的家书了。”

  “你果然聪明,”曹操自怀中掏出那封信,来交还给夏侯猛。“放心,捡起这封被你临行匆匆扔下之信,并在我为你私自离营震怒之际,甘冒被杀之险把它交给我的人,是你那目不识丁的小厮李章,而除了我之外,也没有第三个人看到这封信。”

  “谢将军。”

  曹操摇了摇头说:“你真要谢,就谢你那三番两次、不怕死找我的小厮,或者谢你的母亲好了。”

  “我母亲?”夏侯猛的脸上布满不解,眼底则浮现伤恸。

  “是的,信虽是你义妹为的,但那充做信纸的白帕,却是你母亲的,不是吗?”见夏侯猛颔首称是后,曹操便再往下说,而语气中已多了一丝怅然。“不过你一定不晓得那白帕原是我馈赠出去的礼物吧。”

  “将军是说……将军认识我娘……?”为什么这些日子来,他会接二连三的听到或看到一些过去从来不知道、甚至不曾想过的事呢?夏侯猛发现本来又累又疲又困十月天而觉得有些冷的自己,额头上竟开始冒出汗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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