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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记得那是在我二十出头,才开始当官之时的事,因为不满当时朝廷中奸人横行,屡次上书为一些正义之士作辩论,终于引起某派奸佞的不满,频频找我麻烦,我便干脆南下散心。一日午后,偶然在乡间望见一位姑娘想摘溪畔的花朵,我扬声示警,说那片姜花太靠溪侧,恐有落水之险,还不如由我下去采摘,后来便是用那方白帕包里住枝梗,全部送给了她。”

  算一算他们相遇的时间,夏侯猛顿觉一阵心痛,如果……。“将军何以认得那方白帕?又怎么确定您当时遇到的溪畔之女,就是我娘?”

  “白帕是我的,我自然认得出来,”曹操并不想把白帕内面绣有他小名的秘密,说给故友之子听,只想将它当成他与昔日溪畔之女永恒的回忆。“至于如何确定……你的母亲原本可是姓步,闺名单一个‘幽’字?”

  见夏侯猛脸色一阵雪白,曹操已经知道自己全猜对了。“唉,她是百年难得一见的佳人,你知道我性喜美好之物,当下便向她表白了心意,但她却只是面带微笑,跟我说了一句:‘太迟了。’你的父亲想必就是当时令她思之欢喜的来源吧,他是个幸运的男人。我只是万万没有想到她后来嫁人的,竟是另一门夏侯家,更没有想到在二十几年后,我会与她的儿子并肩作战。”

  “将军……”夏侯猛现在当然知道母亲口说:“太迟了。”之时,心中想着的是谁,但在自己椎心刺骨的此刻,又何必粉碎曹操那个怀抱多年的美好回忆呢?

  “孩子,告诉我,帕上所写的事……?”

  其实白帕上仅写着母亲病危,要他速回的短短数语,但夏侯猛知道凭他的精明,十之八九应该已经猜到了结果;本来事隔多年,对于曹操是否真如他自己所言的那么念念不忘昔日溪畔之女,夏侯猛委实有着深深的怀疑,毕竟他刚才所谓的“性喜美好之物”,换做一般人来讲,根本就是单纯的一句“性好渔色”。眼前的情深义重,除了“得不到,永远是最好的”心理因素之外,恐怕还是因为在他内心深处,终究藏有多情的种子,如今经一方白帕的催发,才会整个萌芽滋长开来吧,因此对于残存的十分之一,便不免仍抱以渺茫的希望。

  想到母亲临终前的凄凉与嘱咐,夏侯猛顿感悲愤交加,打从母亲过世后,便一直隐忍至今的泪水,竟就在他最想不到的人面前淌下。

  “她……已仙逝?”曹操难得激动道:“你年方二十五,那她最多应该也才四十余,如此年轻,便天不假年,真是可惜,到底是得了什么病?”

  夏侯猛听到最后一个问题,却猛然抬头,正视曹操应道:“我母亲无病无痛,乃是心碎而死。”

  这话答得毫无理性,可是夏侯猛那双年轻眼中所迸射出来的狠厉精光,却令久历沙场、身经百战的曹操也不禁为之一凛。

  在别后的近三十年当中,步幽那美女究竟发生过什么事?而她走过的一生,又在她这堪称俊美的儿子心上,投下了什么样的阴影?

  第二章

  五年后

  东汉献帝建安十年?夏末

  豫州?许县

  “将军,刁小姐走了?”

  把披肩解下来,顺手交给李章,夏侯猛忍不住笑出声来。“小心她还没走远,听到这称呼,又回头来整治你。”

  不料李章竟将他的戏言当真,打个哆嗦,手中的披肩还差点落了地,更有趣的是这些他全不管,一双戒慎的眼睛早向府外频频望去,口里还问道:“真的吗?

  她居然没走,都已经住了快一个月,还不回阳泉去,真是——”

  等听到夏侯猛朗朗的笑声,李章才晓得自己上了他的当。“少爷!”

  “啊,这称呼顺耳多了,近一个月来,被你早晚‘将军’长、‘将军’短的叫,真是有点烦,你晓不晓得?”

  “你本来就是名闻天下的‘镇潭将军’,尊称你将军,又有什么不对?”

  “算啦,什么名闻天下?别人不知道,你当我也不晓得?天天那样叫我,根本就是为了在我那妹子面前逞莫名的威风。”

  被主子戳穿意图后,李章索性敞开来说:“谁教刁小姐老爱寻我开心。”

  “她才二十嘛,小丫头调皮一些,你也好跟她计较?”夏侯猛一副拿贴身侍从没办法的样于。“我和她自小一起长大,她当然听不惯你在自己府中还用那么刚硬的称谓,也看不惯你什么都要照规矩行事。”

  “没有规矩,何以成方圆,照我说呢,我们这将军府虽小,但规模仍可——”

  夏侯猛一见他有长篇大论的态势,赶紧伸手示意他打住道:“够了,够了,我懂、我明白、我知道你这位年轻管事最怕我的排场和气势不如人,其实许县这里的将军府多不胜数,有什么稀奇,而且真担得起‘将军’两字的人,在我心中也一直仅有一人。”

  “那怎么同,且不论这些年来圣上所赏赐给他的封号与头衔有多少,现在谁见到他,不都只尊称一声:‘曹公’?正因为如此,我才觉得有把你这位将军叫‘大’的必要。”

  这下夏侯猛笑得可就更凶了。“我头一次听人家说‘将军’是可以被叫‘大’的,都快当父亲了,还有这么多稚趣的想法,真是拿你没辙。”

  提到这个,李章可又有新的题目可以发挥了。“对呀,少爷,我今年二十三,就快当父亲了,而你已届三十,却还孤家寡人一个,不嫌孤单?不觉寂寞?”

  “我的天啊,你这位全府总管管得也未免太多了一点,小心我解了你这十年来的‘贴身侍从’之职,要你专心留在府内管事。”

  话虽说得硬,但层角的笑意却没骗过与他朝夕相处了三千多个日子的李章。

  “我也不想管这么多,但我不管成吗?老爷他们远在阳泉县,这些年来又都由着你在外游荡,始终没有安定下来的打算,以前孔老夫子说:‘三十而立。’少爷,需要我再提醒你一次,这回刁小姐正是为庆贺你三十寿辰而来的吗?”

  本来就坐在矮榻上的夏侯猛听到这里,索性曲起手肘,换了个更舒服的斜倚姿势,再兴味盎然的问道:“我当然知道她是为何而来,还有呢?”

  “还有俗语说:‘成家立业。’可见自古即有明训,应该先成家、后立业,好吧,就算你想倒转过来做,现在的成就应该也不算小了吧,这些年来,你跟着曹公和两位夏侯将军,除了在官渡大败袁绍以外,又在接下来的建安七年九月出击屯据黎阳的袁绍之子袁谭和袁尚,每战皆捷,迫使他们退回根据地邺。”

  论起主子的丰功伟业,李章一向要比谁都来得兴奋,简直是话匣子一开就停不了口,干脆一口气说个够。

  “建安八年春,再追击袁谭而进军邺,八月并因进攻荆州刘表而在西平驻留了一段时间;建安九年三月开始包围邺攻击袁尚,五月曹公接受你的献策,在邺城周围掘濠,使漳水决溃入城,到八月终于破城而入;今年正月曹公杀了袁谭,进一步平定了冀州,三个月前,你还征服了黑山变民的首领张燕——”“是劝服,李章,”夏侯猛听他就快要吹嘘过头,赶紧制止道:“劝服,不是征服。”

  “反正都一样让张燕率众十余万归顺曹公,差一个字有什么关系?”

  “关系可大着呢,你没听过失之毫厘,差之千里吗?”

  “少爷,重点不在这,而在于你如今已算功成名就了,为什么仍不肯论及婚事?”

  为什么?

  这个问题在他心中一遍又一遍的回响,于是平时总被他强压在内心底层的一个记忆,便渐渐的浮现上来,迅速扯动他的情绪。

  “猛儿,为娘一生就这一个遗憾,不,是就这一个污点、这一个仇恨,所以如果我还能够苟且偷生下去,那么便无论如何,也都不会将这秘密说出来。”

  “母亲,您别再说了,我的事业才刚起步,才刚要为您露脸,您怎么可以在这个时候丢下我不管,母亲!”

  “猛儿,”卧榻上的步氏瘦骨嶙岣,早就失去了她年轻时的绝代风华,但一双闪亮的眼眸,却仍显露出坚毅卓绝的个性。“听我说,你仔细的听我说,若非你已二十五岁,若非你生得如此俊逸,长得这么挺拔,又已经在战场上崭露头角,我也不会放心离去了,孩子,若没有你,别说是二十五年了,恐怕近三十年前,我连二十五天都活不下去。”

  “母亲!”夏侯猛面对显然已觉得生无可恋的母亲,突然有回复童年的错觉,在母亲的面前,饶是他再功勋彪炳,也永远都只是个孩子而已啊!

  “但现在我已经不想再撑下去了,我已经撑得太累、太苦、太心伤,你应该要替我感到高兴,因为我终于能够安心的休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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