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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梧,你怎么可以有如此偏激的想法?”梁馥骇叫,心下凄然。“不管世事如何更迭,你都应该相信你的父亲他——”

  “我没有父亲。”他却立刻回嘴道:“早在他把我们赶出元菟开始,我桑仲梧就已经没有——”

  梁馥一记用力甩过去的耳光,打断了他冷硬的心声,却没有稍缓他倔强的神情,反倒是桑伯梧急忙上前来扶住摇摇欲坠、双手掩口、满心懊悔的母亲。“小梧,娘……娘并非有意要打你,而是……而是……”

  不料仲梧却迅速矮身,跪倒在母亲面前通:“母亲,您是应该打我,而如果打我、骂我,可以稍稍纾解您心头的积郁,那您就算是天天打我,我亦甘之如饴;可是,”他抬起头来,剑眉横展、星目炯然,以一种完全没得商量的决然态度说:“我桑仲梧此生已经没有父亲,也不需要父亲,有朝一日,我必扬名立万,以慰母亲,但我没有父亲,没有。”

  梁馥本来已再度扬起手,但在全身剧烈颤抖良久以后,终究因舍不得而颓然放下,只叹了句:“造化弄人,小梧,一切都只能怪造化弄人,你……起来吧。”

  “母亲。”仲梧起身,与哥哥一人一边,扶住他们身形纤细、体质孱弱的母亲。

  “大梧、小梧,”梁馥看看这个,再看看那个。“你们是孪生兄弟,面貌如此相像,为何个性却完全不一样?”

  “或许正因为我们长得是这么的相像,所以才必须有所不同吧。”是伯梧意欲宽解母亲的回答。

  而仲梧则依旧抿紧了双唇,不发一语。

  楔子三

  东汉献帝建安八年.三月

  凉州.金城郡.允吾县

  夜已深沉,四下悄寂,只有帐顶外璀璨的星空,仿佛仍以它们闪烁的光芒,在交换着人间不知的喁喁私语。

  允吾县虽位在关外,但即便到了夏季,越过燕山的各个缺口、徐徐吹来的海风,仍仿佛使得整个金城郡了无夏意,更遑论是春寒依然料峭的此刻了。

  不过帐内却正是春色撩人,让沉醉在彼此臂弯中的一对男女,感觉不到丝毫的寒意。

  “若水,明日即随我回酒泉郡的福禄县去,不要再随杂耍团行走江湖,那太辛苦了。”

  名叫若水的女子仰起头来看着说话的男人,被吻得有些红肿,愈发显得饱满诱人的双唇嗫嚅半晌,终究无语,只往他俊朗的面庞吻去。

  “我父任凉州刺史,平日最常驻留酒泉褔禄,你跟着我回那里去,就不必再随团东奔西走了,可以真正安定下来。”

  “森爷,”她终于开口了,声音悦耳动听,让男人马上想起初次见到她时,她那集众人日光焦点于一身的曼妙舞姿。“能让人,尤其是女人安定下来的,多半不是一个特定的地点。”

  “就像能让一个男人安身立命的,也通常不是一份功名而已。”

  若水笑了,笑中不无凄楚,看来他并非不懂她的话意,只是不肯做出任何长远的承诺,才会以此话回应。

  也罢,他们不过是在乱世中萍水相逢的男女。这些年来,身为头牌舞娘的她,每随团到一处,裙下总不乏狂献殷勤的达官显贵或公子哥儿,但她也总是以灵巧的手腕回避开去,所幸运气还算不錹,跳了十余年的舞,遇到那真正纠缠不放的东主或客人的次数,加起来尚不到十次。幼时以年纪做挡箭牌,后来碰上讲理的,团主便谎称她是自己的妻妾之一,最惊险而又好玩的,则是有一、两次出现蛮横无礼的客人,硬要带她回府,结果均由团里一位懂得旁门左道的琴师,指点若水如何巧妆打扮成男人,把他们全吓得逃之夭夭。

  她一直以为自己会舞到终老,打从八岁在京城被团主收容开始,十三年来,若水就以团为家,自十六岁起挂头牌至今,匆匆也已过了五年,总觉得自己的命是捡回来的,不然初平元年董卓烧光洛阳城时,原本经营一家药铺、活人无数的父亲及母亲、兄、姊、弟弟和几位学徒家仆,为什么俱皆亡故,仅剩下她一人?

  记得当时她还曾和两个一见如故的女孩共同生活了两、三天,结果她们一个被家仆寻回,一个则在她出外觅食,却空手而回时,赫然失去了踪影,而就在她正感仓皇无助之际,团主夫妇凑巧经过,便收留了她。

  从此若水就把自己这条好似“多活下来”的命,完全奉献给团,而从十六、七岁开始,团中自然也不乏想藉近水楼台之便先得月的男团员,然而除了研习舞艺以外,若水发现自己对其他的事,总有些意兴阑珊,难道是因为太早经历太多的生离死别,使她对于人生,有了提早看破的苍茫之感?

  原本她真的是已几乎认定如此、以为如此,甚至相信如此了,直到……直到她在允吾这一站献艺的第一夜,与座中一位客人专注的眼神相触。

  就在那一瞬间,她的心中开始有了莫名的悸动,开始滋长陌生的情怀。每一晚轮到她出场时,总是既害怕,又期待,既希望一出场,就能看到他灼热的眼神,又渴盼一出场,就只余满室不相干的宾客。

  但是他仍天天都来。

  终于在第十一天的晚上,当若水卸下华丽的舞衣,洗去满脸胭脂,回复一身素净,因难以成眠而踱出团主特地拨给她独居的小楼外时,竟意外见到伫立于眼前,已落满一身雪花的森迎柏。

  那一夜,若水没有再回到她的小楼:那一夜,若水由一个青涩的女孩,转变成为一名女人;那一夜,她因曾失去过太多,所以不敢再敞开的心房,首度接纳新人,而这个人,便是如今与她相拥而卧的森迎柏。

  “所以你才会不停的南征北讨,却从来不曾在任何一地驻足半年以上。”她接续方才的话题问他。

  “是不是有点像你们的生活?”森迎柏笑了,轻抚她的发丝说:“我仍在寻找值得我停留的明主或至交,而我由衷盼望,”他突然牢牢盯住她道:“你会愿意为我暂停你那一双灵巧的玉足。”

  若水望进他的眼眸深处,除了诚挚、期盼、热切之外,还有……什么?仿佛是忧伤、恐惧与腼腆。

  他在害怕什么?为什么害怕?害怕被她拒绝,因为他有过不愉快的经验?

  可能吗?他长得一表人才,虽然眉宇间偶见沉郁,但那双晶灿的眸子,每每像是能摄人魂魄似的,令在他注视下的自己感到呼吸急促。

  而且听说他虽年仅二十七,却曾在全国各地打过不少次教人瞠目结舌的胜仗,只是行踪飘忽不定,宁可至今犹保留类似佣兵的身分,也不肯点头专事一主。

  这样的一号豪杰人物,在感情方面怎么可能会有任何不愉快的经验?

  然而他眼底那一丝与自己的心情雷同的孤寂神色,毕竟触动了若水。

  “给我两个月的时间吧,完成这次的巡回表演,我自会到约定好的地点与你会合。”

  掠过他脸上的兴奋神情虽一闪即逝,却仍令若水肯定自己没有做错决定。

  “若水,两个月后在褔禄县的‘水流云在墅’,我等你来谈未来。”

  若水相信这已是他决定要给予她进一步承诺的表白,便在他再度将她罩在身下的同时,反手抱紧他应道:“好,两个月后,我必依约前去。”

  “一言为定?”他火热的唇,已来到她娇艳的唇边。

  “一言为定。”若水闭上眼,微启双唇,立刻与他亲密的痴缠起来。

  沉浸在暖暖春意中的这封男女,对彼此其实均已柔情深种,唯因过往种种,也令他们皆缺乏先吐露那个“爱”字的勇气。

  他们不晓得仅因这一份怯懦,便已为接下来的冗长寒冬揭开了序幕。

  世事本难料,造化喜弄人。

  楔子四

  四年后.腊月

  扬州.庐江郡.阳泉县

  “沉潭!沉潭!”

  “哎呀,我的好夫人,”夏侯猛见她以小跑步过廊登阶,一路未曾稍减速度,由不得不惊出一身冷汗,赶紧冲上前去,将她横抱起来。“万一跌倒了,可如何是好?”

  迎桐掩嘴笑道:“就怕我伤了你的宝贝。”说完还故意瞄了自己已微隆的肚子一眼。

  “我的宝贝是你,小傻子。”禁不起她娇俏神态的诱惑,夏侯猛立刻俯下头来想亲她。

  “沉潭,”羞得迎桐赶紧往他臂弯里藏,并扭动身子说:“你疯了,这儿可不是咱们的元菟郡城,更非一池三山园,你再乱来,若被家中诸姨娘及姊妹、弟弟们瞧见,那我往后还要不要见人?”

  “本来就不想让你见的,”夏侯猛索性进一步逗她道:“照我的意思呢,你最好天天都在我们房中,只供我一人欣赏,夜夜都在我怀里,仅与我温存,一时半刻,都用不着浪费在跟那些亲戚周旋上。”

  “沉——”迎桐还想再抗辩,却已被丈夫封住了小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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