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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晓得了,外公,请您原谅我方才一时嘴快,没有——”

  樵叟摆一摆手,示意她不用道歉或多加解释。“我都明白,这少女情怀总是诗,背后听到如风那样讲,你心里头当然会不舒坦,可是你要知道,他其实是说者无心的,因为他一没有见过你,二没有——”

  这回换飞扬打断外公的话头说:“这件事就别再提了,好不好?外公,大姊才出阁没多久,爹就已经开始物色起二姊未来的夫婿人选,看得我是既乏味又无趣。好不容易接到您的信,正想上来透透气,并与您叙叙旧时,竟然发现您怎么也跟爹做起同样俗气的事来?”

  “啐,”樵叟抗议道,“什么人不好比,竟把我拿去跟你那满身铜臭味的爹比。他呢,每次一谈起女儿们的终身大事,就只有迂腐的‘门当户对’之见,而我看重的,则是个性上的相契相合,这之间的差距,何止云泥?你可别如此‘污蔑’我,小心外公不甘受辱,大发起脾气来。”

  “外公才舍不得对我生气哩。”飞扬勾着他的臂弯,自信十足的撒娇道。

  “的确是拿你没有办法。对了,家中一切都好吗?你出门的时候,应该有告诉过你娘行踪吧?”

  飞扬马上简单的叙述了他不在家的这一段时间内,家中大小的一切情况。“除了目的地以外,我什么都跟娘说了,幸好爹正好上山看杉木砍伐的情形,凑巧免掉了我一番口舌,不过反正我今晚就要下山回家去,他说不定还要再过十日才会回家呢,所以这一趟出门,我们大可以当它根本没发生过。”

  “你今晚就要回去?但外公原本已经想好要留你住到一起下山为止啊!我正在编制打造一条新的皮鞭,打算在你十五岁生日当天送给你,外婆的那条“雪鞭”太旧了,不如还给外公留作纪念。”

  听到外公提起外婆时,遽变的温柔语调,飞扬不禁心生向往之情的说:“外公,您一定很思念外婆,对不对?”

  “当然,我这一生做对的事情不多,娶你外婆却是最正确的选择,虽然她过世已快十年,但我仍然觉得她一直伴随在我的身旁。丫头,婚姻大事,对人的一生影响甚钜,绝不可以不慎啊。”

  “我才十五岁,还是个“娃儿”,”飞扬学着如风的口气说,“谈什么婚姻大事!”

  “飞扬,如果不是因为只看一眼,就留下无比深刻的印象,你又何需对如风的一番言语这么在意?”

  飞扬闻言一窒,对于所谓的“男女情爱”,其实犹混沌未明的她,本来只以为她的气恼,仅完全是出于莫如风的“不逊言辞”,但如今被外公这么一说,心意却不禁动摇起来,思绪也更加混乱,更加不安了。

  “住下来吧,”樵叟眼见外孙女惊愕的反应,更坚信自己的看法无误,便立刻加把劲的鼓吹道:“住下来,你就会发现外公的眼光不差,如风简直就像是我年少时的翻版,个性豪迈磊落,思想开放通达,最难得的一点是,他虽具桃花之面,却具痴诚之心,这样的一个好孩子,绝对可以……”

  樵叟虽然具备了看穿少女心事的眼光,却少了体会少女那细腻转折的敏锐,于是这番话非但没有依他原先所预期的那样说动飞扬,反而让情绪一度紊乱,不知该如何面对的飞扬,更迫不及待的想逃离这里,逃开心中那她还没有准备好面对的陌生情愫。

  于是她甚至不待外公把话说完,便一跃而起,解下缠在腰间的白皮鞭,递给樵叟说:“新的皮鞭,您等我生日那天再差人送到悠然园就好,我要回去了。”

  “飞扬?”

  “外公,我知道您是为我好,怕“一般”的世俗男子都无法理解我、接纳我,但是我看那……那个屠夫,也还配不上我,我才不要跟他在同一个地方共处十几天。”

  “飞扬。”樵叟还想再劝,但飞扬已经冲上前来,紧紧的抱住了他。

  “外公,保重。”然后就往险道的方向迅速奔去,快到连樵叟即使想再劝,也已无计可施。

  “唉,如风才二十,飞扬才十五,只要有缘,还怕会没有聚首的机会?”樵叟蓦然想开的抬头望月说:“老天爷,我看我这老头子还是别太过于急躁的好,是不是?”

  “飞扬?飞扬?咱们到外头去逛逛吧。”落梅的叫唤,终于打断了她的回忆。

  “呃,娘,是你啊。”飞扬跟在母亲与两个弟弟的后头往外走。

  “这山茶争艳,海棠留芳,你们看看几乎没有一种花不美,所以说呢,我们成都花会……”

  耳边听着母亲叨叨絮絮的解说,飞扬的思绪再度飘飞起来。

  “我觉得花儿虽美,却都还比不上三姊美。”尚雷突然老气横秋的说。

  “人小鬼大,你懂得什么美不美的?”飞扬被逗得笑开来。

  “我们当然懂啰,”尚霖不甘示弱的与哥哥联合起来说:“如果姊姊不美,那凌家公子干嘛会只为了想见姊姊一面,便大老远的赶来,还预先送来那么多贵重的礼物。”

  “哇,连你们都看出来了呀,”落梅开心的说,“这就叫作“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将来啊,你们也是会……”

  望着笑语不断的母亲和弟弟,飞扬顿觉歉疚起来:爹、娘、尚雷、尚霖,恐怕我是要让你们失望了。不是说凌振不好,而是……

  她跟外公一样,心中除了“某一个人”以外,也早就容不下其他任何人的影子了。

  然而那个人却……

  快马加鞭,连赶五天路来到红原山谷的飞扬,只见眼前是一片几乎寸草不生的焦土,哪有外公形容过的“绿草苍苍”、“花香浮动”、“茅屋间疏”和“鸡犬相闻”?

  这里究竟发生过什么事?莫如风呢?他又到什么地方去了?

  自从上次在窦冈山顶上惊鸿一瞥后,又已过了三年多,现在的她,再也不只是一个厘不清自己混乱心情的小女孩,而是十八岁的大姑娘了。

  正是因为有这样的自信,她才选择在上京前,先到红原来一趟。

  她爱上莫如风了吗?

  这个念头才起,飞扬即刻摇了摇头否认。不,她连什么叫作“爱”,都还不算真的了解。更何况莫如风当初在窦真殿旁、古柏树下说的那一番嘲讽有加的话,就算现在回想起来,也仍今她深感委屈与不平。

  但她却也无法否认的是,这三年多来,他的一颦一笑、一言一语,竟然完全没有随岁月的流逝而稍见磨损,反倒深深的烙印在她的心版上,每一次想起,都清晰一如昨日。

  于是她选择了他这外公跟她提过的家乡,作为离家出走后的第一站。

  也许他那条经过外公文调武教的洗礼,已彻底蜕变的苍龙,早就离开红原山谷的“小池子”,出外兴起大波风云了。

  也许他还是选择留在山谷中,继续他猎户的生涯,并已经娶村长的女儿为妻,过着“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平淡生活,甚至生儿育女了。

  飞扬没想过种种自己不该来、不能来、不必来的理由,但在她还没有决定是否应该盲赴京城以前,便发现自己已经来到了红原山谷。

  可是,为什么她所面对的,竟会是这种她想都没有想过的荒凉景象呢?

  “小兄弟?小兄弟?”有人在身后喊着。

  飞扬左顾右盼,却不见身旁有什么小男孩。

  “小兄弟,我在喊你呢。”

  “大叔,您叫我?”飞扬转身问那位背着柴薪的樵夫问。

  “这里只有咱们两个人,我不叫你叫谁?”

  飞扬这才想到自己穿的是跟家中马夫“硬借”来的衣服,赶紧打个揖说:“真是抱歉、抱歉,刚才想事情给想出神了,竟然没听着您在招呼我,失敬、失敬。”

  “小兄弟别这么客气,礼数太周到的话,我这粗人反倒担当不起哩。”他黜黑的脸上浮现真挚的笑容。“你……是迷路了吗?”

  “不,不是的,而是从前我家长辈在这里有位旧识,多年未见,所以特地差我过来看看,不料……”飞扬的眼光,再度朝一些残余的废墟望去。

  “原来如此,那你们一定起码三年没来这,也没接到从这传出去的消息了。”

  “但求大叔释疑。”飞扬把握住机会说。

  “说起来也是可怜啦,两百多口人,一夜之间,就被杀掉将近两百人,剩下的则全部被关进牢车,也不晓得后来被运到哪里去了。”

  “什么?”飞扬的胸口一紧,简直无法相信的说:“怎么会呢?”

  “我也是听一名幸存的老婆婆说的。那天夜里我们只看见烈火熊熊,几乎烧红了半边天,隔天上午大伙儿赶过来时,哎呀,”他频频摇头叹息道,“那景象,简直就是一幅活生生的炼狱图,想来就令人心悸、心酸。老婆婆呢,则是我们在帮忙收埋尸体时,从她家人的尸堆底下找出来的唯一活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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