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子忍俊不禁的笑声甚至让他平静的缝合手势震动了一下。
秋芸芸尴尬地红著脸--和小娃娃同一颜色的红。
她轻咬著唇,明知道自己现在傻呼呼看著一个连脸都看不清楚的男子是件蠢事,但她现在真的无法思考任何事情。
想笑,因为他笑了。
「我--我才不会偷看呢,谁要看你!」她羞红著颜,平日的俐齿伶牙全都长了脚逃之夭夭,俏灵灵的大眼忍不住又偷瞄了他一眼。
「你最爱新鲜事,怎麽可能不偷瞧。」男子才笑著说道,身子随即一僵。
「你怎麽知道我最爱新鲜事?!」她睁大眼,朝他靠近了一步。「我们见过,对不对?一定见过!」
黑衣人没回答,缝好最後一层的肌理後,他执起产妇的手腕,确定脉象尚称平稳之後,他简短地交代道:「我待会开些清产热及补血益气的药方子--用这种方式把孩子取出来,是件极伤身的事,调理不好,这条命一样是要还给阎罗王的。」
「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她不死心地追问著,手中的腊烛愈举愈高--只要能偷看到他一点点的面庞就好了。
「接下来的几天都是危险期,可以的话,找个大夫陪在她身边。止痛药汤时刻不可少,能睡著就睡,否则被割开的皮肉若痛,会让她生不如死。」他皱起眉,心中低喝著自己的粗心大意。
「我们一定见过!否则你为什麽不敢回答我的问题。」她大胆地追问著,为这样的可能性而兴奋,人也不自禁地愈加靠近。
两人之间的光亮陡地熄灭--秋芸芸手上的腊烛被他夺走--床榻边又再度陷入昏暗不明…
「我何必一定要回答你的问题--你并不是我的什麽人。」冷硬的语调是以一种不屑的方式从他双唇中吐出--不过,她看不到。
「那--我们以後可以再见吗?」她屏著气息问道,双眼晶照一如天上的星。
「你--」斗蓬下的双唇扭曲地抽搐了两下。
「对,是我--秋芸芸--日後可以再见到你吗?」她兀自天真可爱的仰头看著他。
黑衣人斗篷下的脸胀红到几乎气绝!天知道他花了多少力气,才让自己闭上想唠叨一整天的嘴--
一个豆蔻少女怎能对自身安危毫无警觉呢!
「向陌生男子调情,是你现在应该做的事吗?你不觉愧为一名稳婆吗?」他索性侧身背对她,用热水清洗自己的双手。
「反正,我今天一点忙也帮不上,我很没用……」她勉强地挤出一丝笑,却低下了双肩,看著灰暗的地板。
「刚才站在我身边、拉开产妇肚皮的难道是别的爱哭女子?我指责过你没用了吗?我不是要你自卑自责,我只是要你认清楚事实!在外人眼中,男女授受尚且会被人指指点点,况且在这样一个月黑风高的晚上,你孤身一个女子和一个男人单独在一间山林里的屋宅中--」他莫名其妙地红了脸,有些不宜出口的画面闪过脑海。「反正,你一个姑娘家行事在外就是要小心。产妇生产时,寻常男人不会进屋来干扰;但生产过後,你一个女子走在清晨、深夜,甚至是奔波在这样热到让人疯狂的夜里,要是遇上了我这种穿著黑衣的怪人,第一个反应就是要逃走,而不是问--我们还可以再见吗!」
他一骨碌地把脑子里的话全都掏出,乾涩的喉咙让他惊觉自己已有许久不曾说过这麽长的一串话了--在师父身旁,他连说话都要找师父闭嘴的空档。喘了口气,深吸了好几口气,好不容易才让激动的气息再度平静。
「你是好人。」秋芸芸轻轻的一句话,轻易地让他的脸色由白变青!
「我是个男人!」他暴吼出声,床榻上的小娃受惊似地皱著眉,扁了双唇,他只有咽下肚子里骂人的一百零八句话。
「我知道,你是一个好男人--坏人又怎会谆谆告诫我这麽多呢?」她甜蜜地对著他微笑,只能想到他的无限好。
「问题是,等你辨别出这个男人是好是壤时,你可能已经被……」他咬牙切齿地打住了话,汗水开始自额上滑落脸颊--天啊!,一想到她今後危险重重的日子,他也想将她扮成男装算了。
「剩下的事让你接手。」尚在思考解决之道的他这麽交代著,转身走到屋角呆望著那在熟睡中微笑的小男婴。
秋芸芸看著那高大的身影,在静默的陌生内室却感觉到一阵平静--被人关心的感觉如此美好哪。
「我要替大嫂换乾净衣服,免得她著凉--你别回头。」她的声调柔软,唇边含笑。
男子无言地点头。
秋芸芸细心地为产妇换好了衣物,拉整好床被,并将沾了血渍的衣服搁在一旁,将孩子抱起,孩子似曾相识的一头浓发,让她低呼出声:「啊!吴大哥还在屋外!」秋芸芸笑咪咪地抱著孩子就往外跑,她最喜欢这样的时刻了。
所有的爹娘看到新生娃儿的那一刻都让她感动无比。
「我用的力道只会让他睡上一觉而已。」黑衣人说道,以小块炭在草纸上写下几帖药方。
「黑大哥,我们还是快出去吧,免得他在梦里作恶梦。」秋芸芸在门口停住脚步,翩然一笑。
「我不姓黑。」他奇怪地看了她一眼||庆幸自己向来不偏好朱红色的衣服。
「那你姓什麽?」
「我姓--」话及时打住,他看著她调皮地吐吐舌尖之後,轻巧地飞舞出门。
黑衣人看著她的背影,快速地抱著孩子赶在她叫醒人前,闪身到屋侧--龙禹啸尚在追捕他--少个人见过他,便少一分麻烦。
「你别走!」她一看他消失在屋舍之侧,急得就想追上去。
「我在路边的榕树下。」他说。
秋芸芸边走边不安地频回首,直到确定黑衣人真的抱著孩子在树底坐下时,她才松了口气。
「吴大哥,你醒醒啊!」她双手抱著孩子,用脚尖轻轻踢著他圆滚的肚子--不敢太用力,怕他真的滚下山坡。
「呃……」吴兴木的五官皱成一团,在几声惊天动地的大咳之後,睁开眼直跳起身--
「桂香!」
开心的大叫大吼。初为人父的吴兴木抱著孩子冲入屋内,接踵而至的自然又是一阵嚎啕大哭。
秋芸芸红著眼眶,浅浅微笑著--吴兴木或者不是个善于向妻子诉真情的男子,但却是一个至情至性的人呢。
但求有情人哪……
她不自觉地抬头看向黑衣人,却愕然发现榕树下空无一人。
不!她还有好多话要告诉他。这一个夜的相处--不,对她而言,这不只是一个夜,这是一次长智慧的学习,而且是她第一次明白何谓--真心。
「你在哪里?!」秋芸芸著急地问道。
「在树的另一头。」
他低声传来一句回应,她欣喜地狂奔至榕树的另一端,直扑到他面前。
「我以为你走了!」她握住他的衣袖,只想与他有一些些的接触。
「我离开也是自然,这裹不干我的事。」他拂开她的手,将背倚著树干,拥著婴孩看向纯黑的穹苍。
「一向会救人的大夫不该是这种冷漠性子的。今天如果不是遇到你,吴家嫂子的命就要交给阎王爷了。谢谢你。」她盘坐在他面前,只求这麽坐著和他说话、谈心,也就心满意足了。
「有心谢我,就多钻研医书,请益先进。当一个稳婆,你该熟悉的不只是接生的工作,所有的妇女病症你都宜多涉猎,方可成为扬名天下的稳婆。」
「扬不扬名是其次了,我现在只想救人--」她激动地挺直背脊,忍不住倾身向前嚷道:「我知道我现在很没用,但我一定会努力学习,你相信我--我会办到的!我一辈子也不可能忘记当你剖开肚皮取出孩子时,我心中所感受到的震撼。」
「你刚才做得很好。」他轻描淡写地说道。
「你不用安慰我,我一点都不好。」秋芸芸拥住自己的双臂,陡然打了个冷颤,内心的恐惧全在此时一古脑儿地发泄出来--
她差点害死一个人哪!
「你即便没多大救人的本领,却有一颗最珍贵的救人之心,你有心到这荒郊野外来救人,就已经是件好事了。若不是听见你的求救声,我也不可能有机会救了这家人。」
见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黑衣人将孩子责於一旁,轻触了下她的肩膀。「别哭了,孩子正睡著呢。」
「他是你的孩子吗?你娘子呢?」她揉著眼睛,抽抽噎噎地问道。一想到他可能已有了妻室,心里就不舒服。
「你不该问这麽多问题,更不该在夜里与一个陌生人单独相处--我先前不是已经警告过你了嘛。」他冰凝著语气,指节捏紧的声音在夜里显得格外响亮。
「你给我的感觉并不陌生。」她一手扶在他的黑色衣袖上,只想著要平息他的怒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