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再度埋首公事中,而她推开窗户看著天上的一轮明月——
又满月了。这是第二个满月了吧?她在初一时出发,现在已经过了一个半月了。
只剩一个半月!看不到他的日子,会如何?她回头凝视著他的容貌,心口一痛。
啊——一个半月,她猛回神,这才想起自己前来京城的最终目的。
「我的鼎呢?你不是说过已经找到了吗?」她怎会把这事忘得一乾二净?!
「怎麽?想起我的用处,就愿意主动和我说话了?」魏无仪讥讽地说道,看到她的眼神闪过一丝抱歉。
「我——我知道你对我很好,因为你总帮我把事情弄得好好的,所以我就忘了要对自己的事负责——」她诚恳地说道,见到他脸上没有任何表情,语气也就平淡了下来。
「无妨。人与人之间,原本就是互相利用的关系。」他回了句话。
「如果是互相利用的关系,那麽你想利用我什麽?我什麽也没有。」相处愈久,她就发现愈多两人之间的差异,无奈她已经坐上了船,无法半途离开哪。
「你怎麽会什麽也没有,有些人是天生要让人宠爱,你有这样清纯的脸孔、这样柔软的体态、这样的好心肠……」他的指尖撩过她的睑颊、她的肌肤,最後停在她的心口。「我美丽的青儿——告诉我,你的心为何跳得如此快速?」
「我不知道你是在夸奖我,还是在骂我笨……」范青青很快地睨了他一眼,撇开了头——最不喜欢他这种讥诮的样子。
每回他一冷起睑,唇角一冷笑,她就觉得自己根本从不曾认识过这个人。
「所有人不都知道你是我最宠爱的人吗?你还有什麽疑虑?」
「我知道他们有事不敢找你时会要我说,我知道你生气时只有我敢靠近,但是——我经常不知道你究竟在想什麽。」她揪起眉,心慌意乱地看著手上的玉镯。
「你是在找理由推开我吗?」他厉声说道。
「因为你欺骗过我。」她勇敢地昂起下颚回道。
「如果说一次错误的缠绵是我有意的欺骗,那麽接著数次的错误,不也证明了你的意志过份薄弱吗!」魏无仪挑起眉,蓄意睨著她一笑——笑容张狂。
「你喜欢我吗?」她清澈的眼直视著他。
「喜欢,怎麽会不喜欢呢?我的举动还不能传达我的心意吗?那些西域奇花可不是每个人都有福份享用的。」魏无仪意有所指地说道,冷静的双眸中没有显露出任何情绪。
「你好奇怪——」这些时日心里总空洞得紧。这不是她所想像中的喜爱——他对她,总彷佛欠缺了什麽。
「别胡思乱想了,你只是因为鼎还没有下落,所以才胡思乱想。我已经让欧阳无忌去负责这件事了。你这一、两天应该就可以看到鼎了。」他说话的口气像在处理一件公事。
他的表情击醒了她——范青青恍然大悟地望著他的眼,终於知道心中空虚的由来他不在乎她!从来没在乎过!
想起分别,她会难受,他却丝毫不觉得有什麽不对之处。
魏无仪重重吮吻住她的唇,占有意味很浓。
「我不想——我有一些事想好好想一想——」唇冷,也无法对他做出任何反应。
「在我面前,容得你拿乔吗?」他不悦自己的兴致被打扰,蛮力一使,便再度将她压平在榻上。
带著怒气的吻攫开她的唇,侵略的手掌盈握住她胸前的凝脂。
「不要!」她喊了一声,手掌想推他,双手却被他强压在两人的身子之间。
好不容易抽回手,手掌却没个准头地甩刷过他的脸庞。
魏无仪停住所有动作,粗暴地拧起双眉,扣住她的手腕。
「你以为你在做什麽?!」他陡地压平她的手掌,让她没有任何馀力反抗。
「不要这样——我会害怕。」范青青睑色苍白地瞪著眼前怒不可遏的人。
「你是该害怕我的——」魏无仪的唇再度烙上她的唇,灼热的呼吸与她交缠。
「有事商量。」欧阳无忌的声音在门外响起。
「没空。」他不耐地回吼了一声。
「有事商量。」冷凝的语调中有著不放弃。
魏无仪霍地抬起头,不意却看见她沾著泪珠的脸颊。
心不期然地一揪,他却故意重咬了下她的唇瓣,在她吃疼的叫出声後才放开了人——如果他被一个女人牵动了心,那他和母亲的心软又有何异?!
「‘她’怎麽了?」魏无仪拉开门,直接问道。欧阳无忌只对一件事固执——事实上,他能够将欧阳无忌留在身边当保镖,正是因为「她」。
「‘她’的情况不对,我想让范姑娘过去看看。」欧阳无忌一张冷脸全无表情,然则灼热的眼眸却泄露出他的心情。
冷与热。他一向相信欧阳无忌的冷面之下,有一颗炽热的心否则如何能固守著一个濒死边缘的女子,而甘愿卖断一生。魏无仪眯起眼忖道。
「鼎的状况查得如何?」魏无仪没有直接答应。这半年,那女人都撑了下来,不差这一时半刻。
「那鼎又名之为生死鼎,移动者需承受生死之劫……」欧阳无忌很快地把事情原委说了一遍,即使心急如焚,却也没有催促魏无仪。
魏无仪,不是一个可以催促的男人。
但,无论他预期的是什麽——他都没想到魏无仪会露出笑容。
「那鼎难得到吗?」魏无仪唇边微扬的笑意莫测高深。
他要证明自己绝不像欧阳无忌,他会冷眼看著她挣扎在她与别人的生命之间!
「不难,那家贫穷至极,定会愿意牺牲的。」欧阳无忌说道。
「移动後多久会死去?」她的利益和别人的生命必须择一时,她会选择什麽?
「放下鼎的那一刻。」
「很好。我喜欢这个答案。」魏无仪的脑子思考过一回,既而分神说道:
「说说‘她’的情况。」
「她从傍晚就开始不停地呕血,没有任何止血的迹象。」她是生来受折磨的!
「你想让范青青治疗她?」
「她的病没得治了,只是想让她减轻疼痛。」欧阳无忌的眼中闪过痛苦。
「去我房里把范青青惯喝的花露水带去——不加西域奇花的那一种。我一会儿带她过去。」欧阳无忌是个不可多得的忠仆——一个因为女人而变成忠仆的傲骨男人。
魏无仪迳自走入房内,但见她瑟缩在角落,也不流泪,只是发楞。
他大步走过去,为她拉拢好衣衫。她惊怯的大眼飞快地看了他一眼。
「我吓到你了?」他才捧住她的脸颊,她的眼眶里就冒出了泪珠。
「我——」她哽咽地说了一个字,便接不下话。
她紧闭住双眼,不敢让自己看到太多的他——她需要好好想一想。
一看到她那发抖的小可怜模样,他的火气全上了来!她为什麽不反抗?为什麽和他娘一样地逆来顺受!
在她的惊呼声中,他扯起她的手臂。
「我带你去看一个人,欧阳无忌说她在吐血。」魏无仪嘲讽地看著她的精神立刻为之一振——只会对别人心软,她的脑子就不能为自己想想吗!
「吐血那很严重啊!病人在哪?」她连忙起身,脸上的不安已经被担心所取代。
「跟我来。」
随著他走出房间,盈白的月光斜斜地照耀在她身影上。
她打了个寒颤,抬头看了下月亮。「今天是月圆——」
「月圆与我们无关。」魏无仪没理会她短暂的迟疑,领著她走到一处房门外。
她尚未进入屋内,就已经被一股浓重的药草味呛到——这病人病得不轻吧?
而就在她看到欧阳无忌睑上的著急时,她更加肯定了这一点。
欧阳无忌给人的感觉一向冷——一种历尽沧桑的冷漠。然则,他居然会为著这名女子而动容。难能可贵呵……
「放心吧,我会治好——」范青青的话没能说完,因为她看到了那个躺在榻上的「人」。
那是一名女子,一具近乎成了骷髅的女子。
一头枯乾的长发是女子全身唯一具有生命现象之处,而她唇边涌出的鲜血,竟也成了件讽刺的好事——那代表她还活著。
「她有救吗?」欧阳无忌的目光胶凝在女子身上只要她活著,他曾守著她一辈子。
「你要我医治她吗?」破天荒地,她第一次开口问著魏无仪。今晚是十五夜,是她仅能自保的月圆夜啊。
「不要你救她,我带你来做什麽?」魏无仪冷冷地看著范青青睑上的挣扎。
她也有救不了的人吗?他简直有些幸灾乐祸了起来。
范青青望著他的漠然,再看了欧阳无忌一眼——她毅然地下了决定。
那女子有欧阳无忌如此眷守著,她怎能置之不理?!
「帮我再多准备一些花露水。」她深吸了一口气,知道自己即将面对的後果。
她低头从衣襟内掏出唯一的一颗续命丸,将它喂入了那名女子口中——
月圆之夜,床上的女子在昏迷了半年後,终於睁开了眼,而范青青的眼睛却没有再睁开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