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放着一把手枪和一瓶毒药,他在想,人死之前应该做些什么。
写一封遗书?
大吃大喝?
与放不下的人见面?
他却都不想做,他只想告诉别人,他要去死。
告诉谁?上帝?耶稣?
怎可以,未死,他们已经行先一步取笑他至死了。
然后他又发现,他其实没有朋友。
真是失败。
想死的人,于是打电话去找玛利亚会。对,耶稣说过的撒玛利亚人的故事,路见不平,见死即救。
“喂——”是一位清脆的女性声音。
“我想死。”魔鬼无神无气。
“先生,死,不是解决事情的办法啊!”女子急急的说,声音却仍不失悦耳。
“有什么事情可以帮你?”
“你帮不到我。”魔鬼沮丧极了:“我事业失败,被我爱的人出卖。”
“哎呀,太差了!”女子替他抱不平:“但错的不会是你呀!你是受害人,要惩罚的,是她。”
魔鬼没作声。
“要去死的是她,怎会是你?”女子又说。
“她是真的死了。”魔鬼低声说。
女子低吟一声,然后又这样说:“你认为你该与她同一个结局吗?她背叛了你,她要接受的惩罚一定要比你为重。”
魔鬼忍不住,饮泣起来。
女子听见了,轻声对他说:“你很爱她吧。”
魔鬼只是哭。
“爱情就是这样,总有利用爱情、不懂得好好去爱的人。”女子安慰。
魔鬼努力止住自己的泪水,他开始有一点点清醒。
这把声音说得不错,中听。
“她不懂得珍惜你的爱,她根本不配。”女子采用偏帮魔鬼这方向来令他好过一点。
魔鬼静默片刻,然后又说,“无女人爱我。”
女子一听,笑出声音来。魔鬼听见了笑声,很有点分散哀伤的作用。
“只是遇不上罢了。始终会遇上的,不经过失恋,便不会知道谁才是最适合你。”
魔鬼低语:“我以为她是最适合我。”
女子接下去:“但每个阶段,都有最适合自己的人,她那个阶段最与你吻合,不代表将来一世也如是。”
魔鬼正思考着她的分析之时,她又说:“况且,她利用了你,不是吗?人有机心的女人,都不好。”
魔鬼静默,尝试去认同。那个她是太有机心了吗?魔鬼不配衬有机心的女人吗?
女子仿佛知道他正想什么,她说下去:“有机心,爱便不纯真。”
纯真。魔鬼对这二字,似乎很陌生。
他想问,什么才是纯真的爱,但没问出来。
女子却说,“告诉你吧,我也曾经大失恋哩!”
魔鬼没有问,是女子自己说出来。“他与我在结婚之前骗去我的积蓄与半层楼,听说是夹带私逃到台湾与情人会合。有人在台湾见过他,他拖着一名很漂亮的台湾女子,另外又有靓车。”
魔鬼忍不住说:“这个打击很大吧。”
“嗯,”女子轻笑:“但我都无想过死,而且还当起义工来。”
不得已,魔鬼由心里头敬佩她。
“我是不是很无用?”魔鬼忽然问。
女子是这么一句:“在爱情上,哪有分谁有用谁无用?爱情不是能力,只是运气。”
魔鬼不语,他在领会。
“你这样真心对待女人,必然是好男人吧!”
魔鬼问:“你觉得我是好男人?”
“嗯,”女子笑:“好珍贵啊!”然后再加一句:“那些女人走宝。”
魔鬼也笑了。
随着他的笑声,女子说:“现在你不想死了吧!”
魔鬼又笑,只是不肯回答她。他反而问:“我可不可以再打电话来?”
“可以!与人谈天是我的职责。”女子爽快答应了。“叫我阿姿好了。”
“阿姿。”魔鬼细念她的名字。
“好吧!你再有不开心便再找我。”
“好的。”魔鬼衷心的说:“谢谢你。”
挂上电话后,魔鬼是前所未有的安心与快乐。她真的开解到他。一席话,多舒服。
放在面前的枪与毒药不管用了。魔鬼收起来,准备留待毒杀他人再用。
这一天,是自被背叛后,魔鬼首次觉得人生还有希望的一天,他抬头望上天际,乌云总总的散去,头顶是无际的一片蓝。
他走到漂亮的小岛上作日光浴。那一片地,沙幼滑得像爽身份,水是透明的蓝,而天,无云洁净,怪不得,旅客都称这地作天堂。
魔鬼不应在天堂,但他又觉得留在天堂几开心。
躺在沙滩椅上,望着海中畅泳的情侣,魔鬼忽然想听那把声音,于是他又致电了。电话接通:“我找阿姿。”
阿姿接听,然后回话:“我是阿姿。”
魔鬼一听她的声音,便立刻有笑容。“我是那名被你拯救了的无用男人。”
阿姿想了半秒,才懂笑出来:“怎么了,无用鬼?”
“我这里很晒。”
“什么?”她听不明白。
“你喜欢阳光与海滩吗?”
“不错。”阿姿问:“你在沙滩?”
“我在加勒比海。”魔鬼说。
“是吗?”阿姿不相信。
“你不相信?”
“我信!”但语气是嬉戏的,“我喜欢加勒比海。”阿姿说。
“是吗?如果你想,我可以立刻把你送来。”魔鬼说。
“啊?”她又不相信了。
魔鬼笑。
“今天心情好吧!”阿姿说。
“好到不得了。”
“那么别打来了,我这个电话,是为失意绝望的人而设。”
“我失意呀!”魔鬼说:“只得我一个在享受这阳光海滩,不知多寂寞。”
“去你的!”阿姿笑。
然后,她再与魔鬼多说两句便挂了线。魔鬼望着那海水,不需要跳进海里,也觉透心凉。
他也就决定了,以后要多点致电给她,他到海中畅泳了一会,然后在上岸之时,他发现,他居然是一直都笑着的。
他找到新的寄托。
以后,魔鬼差不多隔日便致电给阿姿。都是闲话家常东拉西扯,但好轻松好有趣。有一次阿姿问魔鬼:“你是什么星座的?”
他也想不出该回答什么,“天蝎吧。”他随便答,形象比较近似他。
“太好了!”她却欢呼:“我是巨蟹座的!我们会好夹。”
“是吗?”他好奇。
“是呀!大家都是水系星座!”
“巨蟹座是怎样的?”魔鬼问。
“很热爱家庭,很喜欢小孩子。”阿姿说。
“你是吗?”魔鬼说。
“是啊!将来要生很多小孩!哈!巨蟹座贤良。”她边说边笑。
魔鬼立刻觉得有趣。“这就是你的理想生活吗?”
“对啊!不好吗?简简单单,开开心心。”
阿姿这么一说,魔鬼便连忙为她联想起来,这种好,究竟有多好?
阿姿问他:“你呢?”
魔鬼想了想,这样回答:“我想我变了很多。”
阿姿等待他说下去。
“从前,我要求全世界,但今日,我也不知道。”
阿姿其实不尽明白,但她尽本分地回话:“对自己要求太高,很辛苦的。”
魔鬼同意,“或许以后我会放松一点。”
“我在这里接那么多电话,求助对象通常都是那些对自己要求很高的人。活得很辛苦啊!”
魔鬼向她请教:“那么怎样的生活才不辛苦?”’
阿姿想了三秒,然后便说,“有工作可做,够生活;有嗜好,而且可以久不久参与;有互相爱慕的人,可以互相分享。扶持。其他的,不强求,这便能很完美了。”
魔鬼没作声。
阿姿问他:“你可以做得到吗?”
魔鬼说:“互相爱慕的人,这点我不能够做到。”他复了顿,说:“但我希望真能有此人出现。”说的时候,魔鬼放软了声线。
阿姿听到了,不知怎地,她在心头震了震。她不知自己有否会错意,她觉得;他是故意说给她听。
但为了掩饰她会意这事,于是便连忙这样既:“会的,耐心等待吧,她一定会出现的。”
接着,说多两句,她便挂了线。
阿姿在放下电话筒的一刻,呼出一口气。她不明白,为什么她会有这种不好意思的反应,她根本不算得上认识他。
但每次听他的电话总很高兴啊,比起其他所有的电话更高兴。
或许,是因为她根本少知心异性朋友,与男人这样谈天说地,很久也没试过了。其他的电话都是求助的对话,很少像这样涉及私人话题的,更或是,太久没拍拖吧,对上一次,亦即是新郎逃婚的一次,也四年前了。
阿姿依然望着电话,忽然她笑了。她是嘲笑自己的春心,好幼稚。这么大个人,还这么十月芥菜。
“阿姿,三线!”义工同事说:“少女失身情绪不稳!”
阿姿应了声,然后便接听过来。忙着安慰别人,便忘记了自己的疑惑。
如是者,魔鬼与阿姿每天都通上一次电话。她的声音,渐渐成为了他的依靠。她会谈些流行的电影、电视剧、歌曲这些话题,琐碎小事,也难记入脑,但魔鬼就是爱听,一连串的,无伤大雅的,像一首歌那样,悦耳便成了。
声音,令他忘记了他的哀伤。
也然后,在一次电话倾谈中,阿姿忽然说:“我想,我们以后也不要这样倾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