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申微笑,点头,给女朋友一个拥抱。
街上人来人往,这双拥抱的恋人在这一角停留,埋葬在对方的体温之中,天地之大,唯有怀内的身体是可靠的、熟悉的,能够容纳别人不明白的秘密。恋人作出了决定,加深了默契,从阿申怀中抬起头来,四目交投,Genie知道,她与他,会走前多一步。
过了一天,Genie和阿申便坐到那年轻的神婆前,神婆短头发,轮廓清雅,穿T恤牛仔裤,年约二十七、八岁。也不见目光炯炯,只是,亦没什么笑容。
她瞪着Genie,看了大约一分钟。
Genie不怕她,她直言:“阿申说,你看见我们将来很风光。”
神婆这才微微一笑,“要多风光有多风光。”
Genie与阿申互望一眼,因为神婆这一句话,他们放心下来,听到光明前途,当下就无所恐惧,两个人的表情变得明亮开朗。
“上次,你说过要我们典当一些东西。”阿申问。
神婆告诉他们:“那是一间当铺。”
“当铺?”两人异口同声说。
神婆又说:“其实,也不只有一间,我听过不同的版本。而我知道的那一间,有这样一幅地图。”
神婆在白纸上画出简单的路线图来,“你们可以乘搭小巴或的士,然后步行两分钟。”
Genie惊异地感叹:“比去电影院更方便。”
神婆笑了笑。
阿申意图问清楚,“你说那是一间当铺,即是一种交换的交易,我们把一些东西典当出去,然后又换回另外一些。”
神婆点头。
Genie与阿申心中有数。
阿申问:“可否告诉我们,你究竟看到些什么?”
神婆收起笑容,翻出一张塔罗牌,她盯着那牌面,集中精神。
“你们……光顾那间当铺,然后,在金钱、外貌、名誉方面都有极大的改进……你们的生活,从此不一样。”
说罢,又从屏息静气中释放下来,神婆用力吸了一口气。
Genie看到那牌面,那是一张“情人”牌,她问:“这张牌有个别意义吗?”
神婆回答她:“这张‘情人’牌,代表的是一个决择,你们面临这一个决择。”
Genie呢喃,“去,抑或不去。”
神婆没作声。
然后,阿申问:“而你,典当了什么?换取了什么?”
神婆告诉他们:“我用我年老之后的神志,换取我强大的第六感与异能。”
Genie与阿申都不其然打了个寒颤。面前这个女人,居然愿意老年时候失去神志,也要在现在当神婆。看她的收费,不停地干也不会发达,这种典当交换,值得吗?
神婆彷佛看到了他们的思想,她没有发怒,仍然神态随和,“这是我的梦想。”
Genie与阿申不敢多言。是的,谁能批评别人的梦想?
那一夜,Genie与阿申由尖沙嘴步行至旺角,一大段路上,他俩也无话。
并不是思考些什么,而是,受了冲击,脑袋真空一片,反而无能力思考。
是有点累了,Genie才说第一句:“我猜,那一次嘉嘉撞上邪异物体后,心情也与我们差不多。”
阿申说:“我们比较困难,我们是主动的,要决定做抑或不做。撞邪那么被动,根本无烦恼。”
Genie觉得有道理,是故没有再说下去,两人又再沉默。
阿申送了Genie回家。她沐浴更衣,钻到她的双层床下铺,平躺下来,张开眼,望到的是上铺床的床板。她忽然笑了两声,这块木板,就是她的一片天。每个人都有一片天在头上,她的一片天,就是这块木板。
尝试去睡又不能入睡,辗转了半小时,然后她决定爬起来,致电阿申。她有点一股作气地说:“阿申,我们去光顾那间当铺吧!”
阿申说:“我不知道。”
Genie说:“去吧,那会是我们唯一的希望。”
阿申叫她去睡,翌日见面才说,大家便挂了线。
阿申的家庭环境比较好,他的父母到目前为止也有工作,一兄一姊婚后迁出去了,他可以独占一房间。
但一个男人的理想不只是一房间那样简单,他想要多一点。辉煌一点、气势磅礡一点。
如何才可以做得到?大学毕业,正正常常地打份工,两年可以升半级,加百分之五的薪金,这种生活,怎样才可以有气势?
现实,令男人失去男人味。
最有勇气的一次,是把积蓄拿出来投资股票,那种心情,可以媲美赌神。当他签纸授权经纪作出买卖决定时,他的眼神充满力量,他的心情很激动,自觉正做着男人该做的事。男人该有大志,男人该冒险。
二十八岁了,只去过一次欧洲,是大学暑假时参加的背囊团,他喜欢欧洲,喜欢有品味的风雅之物,喜欢享受。他曾经想过,要是将来有钱了,便坐头等机位去欧洲,然后给身边的女人一张信用卡,让她大买特买。真是充满男人的气概。
他想令自己的生活像样一点,也想令Genie的日子风光一点,他想好好照顾她。
他想做一个好男人,一个好男朋友。这种想法,令他的心情持续澎湃。
他甚至想过再修读一个学位,他小时候的梦想是做建筑师——有型、有品味、高尚、受人尊重。
有钱,就不用为口奔驰,有钱,就可以达成梦想。
然后,不出一个月,他的投资就泡汤了,Genie跟着他一同投资,当然就一起泡汤。什么梦想也没有,连男子气概也一并失去。什么也没有了,他当下就哭起来。
泄了气,受了打击,怪责自己蠢,不能原谅自己。
垂头丧气。
充满志气的日子,前后只有数十天。人生,把他打压下来。从来,人生,未让他作过主。
阿申完全明白,什么是无力感。
Genie没说什么,但他觉得,她心底里一定恨他无用。阿申双手掩着脸,有那么一刻,他想跳楼自杀。
那就是他一生人最冒险的日子,也同样是最坏的日子。
他在房间的单人床上,双手往头皮上抓了又抓,那沙沙作响,彷佛在叫着一个“钱”字。
钱钱钱钱钱。
连带而来的是出人头地、受人尊重、自我价值、生存意义、今非昔比。
还有,幸福快乐。
他急急翻了个身,他统统都想要。
人生,是该有愿望的。
股票挫败那种心情,只要一合上眼,他就能巨细无遗地由浅入深地忆起,栩栩如生,历历在目。
如果,希望幸福快乐,生活如意,似乎,只有那么一个神奇的办法。
怀着这个念头,他半梦半醒地合上眼去。
这就是Genie与阿申最费煞思量的一夜,他们考虑着同一件事。
翌日,他俩在办公室中碰面,由于大家昨天晚上都没有好好地睡,所以双眼通红,眼眶暗哑,然而,精神状态却不差,心情兴奋嘛!
Genie望着阿申,目光充满希冀。阿申说:“我有一个提议。”
Genie静静听下去。
“我们计划好我们的人生理想,才去光顾当铺。”阿申说。
Genie先是怔怔的,然后便感动了。她喜欢这样子的阿申,他与她志同道合,而且还有指引她的本事。
她情不自禁地投进他的怀中,眼角渗出一点泪。
恋人,有了旁人入侵不了的亲密;恋人,有他们的秘密计划。
他们商量将来的大计,说出一些平实小梦想,譬如要住豪宅。但何谓豪宅?不外是搭车时经过半山的那些大厦单位。何谓富有?他们想来想去,要一亿就太多,好像太贪心,不如数千万好了。他们认为,钱太多,不知怎去运用。
美貌?Genie想要光泽润滑的皮肤,黑眼圈消失。阿申要一个不要掉头发的保障。他们怕一下子太明艳照人,大家会认不出对方。
Genie说:“我们要求美貌,也可以确保我们不会因为对方貌丑而嫌恶起来。”
阿申听了,有点感动,他轻抚Genie的脸。
名誉?他们都怕办公室的是非,他们亦不喜欢亲戚间的闲话,以后不要听得到就好了。
而最终,他们决定,一切适可而止。不要贪心,他们怕典当不起。
凭什么要大富大贵?他们没打算作出大牺牲。
阿申说:“我们不要小孩,这一种典当他们会不会嫌太便宜?”
Genie瞪大眼,“但我根本不打算生育!”
想来想去,也不知可以典当些什么。因此,他们决定任由负责人作主。
写计划书这过程很愉快,无压力,只像把心愿写在纸上一般从容。吐露梦想,当然是快乐的。
但觉前途无限光明,Genie常常笑,添了孩子气。逛街之时,也放胆看一些名贵点的衣服,对着漂亮昂贵的东西,不再心怯,也居然有了感应。将来,很快,就有机会穿在身上,就会一一拥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