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精在他怀内说:“我猜她一定会后悔,因为她爱的是你。”
老板把阿精的脸埋在他的胸怀内,他仰脸呻吟一声,就当是回答了。
有些事情,无办法不做错,无办法不伤害别人。
老板双手捧起阿精的脸,问她:“你说,我们以后该如何计划日子?”
阿精抹了抹眼眶的泪,便说:“我们应该多放假,多旅行,多购物,多吃东西……”
“好,节目丰富,照做。”老板说。
阿精把脸再次埋进老板的怀内,长长地叹气,谁会料到,她以为的单恋,竟然是双线的感 情?还以为是无止境地得不到,他却已为她,做了那么多。
她抱着他,她不要不要不要再放开他。
这一个夜,是唯一老板与阿精共同寝睡的夜。阿精作梦都没有想过,会有这样的一夜。他的 唇深印在她之上,他的眼内是她晶莹的肌肤,他的指尖如钻石的边沿,尖削、敏感、名贵地划过 她的身体,每一厘米的触碰,都深刻深邃,幻妙难忘。
她合上眼,用身体感应这长久等待后的丰收,她双手紧抱着的,溶化在汗与温热之间的,就 是幸褔。
忘掉了饥饿的痛楚,忘掉了不被爱的痛楚,忘掉了流离浪荡的痛楚,忘掉了寂寞的痛楚。从 这一刻开始,怀抱之内,就只有幸褔。
从今,第8号当铺,会不会成为一间幸褔的当铺?阿精望着天花板,水晶灯闪闪亮,而她就 笑起来了。
一下子,幸褔全抱拥在怀内,惊喜得令人迷惘。
她访问身边人:“告诉我你的感受。”
他把手放在她的脸庞上,轻轻摩擦着,他说:“不要怪责我,这倒是教我想起我的妻子,而 仿如隔世之后,有这么一次,令我知道,我终于重生。”
她明白他的感受。自离开人间踏进当铺之后,生活方式虽截然不同,但心灵的连系,从未脱 离过旧的所有。痛楚、不满足、创伤、怨恨……全部无一缺失地从旧的身份带过来。
是在这一夜,才重获一个新生命,甚么,也不再相同了。
翌日,晨光透进这房间,当阿精醒来时,眼睛张开来一看,便看见老板坐在床边看着她,老 板的脸上有温柔的笑容。他对她说:“来,吃早餐。”
从托盆上,他为她捧来早餐,让她坐在床上享用。
她逐个逐个银盘打开来,先看见煎蛋与烟肉,于是她用叉把一小片烟肉放进口中,然后看见 水果沙律,她便又把一片蜜瓜吃下去,再来是大虾多士一客,她又吃了少许。
接着是一个小银盘,盖在酱油碟之上。“是甚么?”她问。
然后,她打开来了,酱油碟上不是任何调味料,而是钻石指环,她拿到眼前,方形钻石镶嵌 在白金指环之上,她只拿着数秒,手便抖震了。
“老板……”
老板抱住她:“以后叫老公好不好?”
无可选择地,阿精只有再哭。“好坏的你!”
老板笑:“那么你是不答应?”
“不!”她反应极大:“你不准反悔才真!”
老板替她戴上指环,看了看,便又说:“都是不可以。”
“甚么不可以?”她好紧张。
“你的眼泪比这颗钻石要大,明天我改迭你一颗更大的,我不要你的眼泪比钻石更霸道。”老板告诉她。
“哗!”她张大口,又哭又叫。
“我们今天就结婚。”老板说。
本来阿精可以立刻答应,但她想起了x。于是她反提议。“我们明天才结婚!”
“为甚么?”
“今天我要回去那个我离开了的地方,当中有一名朋友,他一直照顾我,我要回去说再见。”
老板点下头。“这一次,远去速回。”
于是,阿精以精力充沛的心情,沐浴更衣,戴着老板的求婚指环,以轻快的步伐跑出当铺之 外。
一直跑呀跑,二百年的际遇中,她从未如此轻松快乐过。
就在阿精离去之后,老板望着窗外的一大片草地,自顾自在微笑。他想像一个只得他们二人 的婚礼,骑一匹马在草原士踱步好不好?阿精的婚纱会随风在空中飞扬,马的速度会给阿精白色的一身带来迷梦一样的影,单单想像,已知道美丽。
“我劝你,还是不要想下去--”
忽然,背后传来这样一句话,与及,这样一把声音。
老板不用回头,也听得出这声音属谁--永永远远,不能不能忘掉。
这是他的儿子,韩磊的声音。
“你没有尽你的责任。”这声音再说。
老板转身,望到声音的来源,房门之前,站着四岁的小韩磊,触目惊心。
老板望着他,说:“你又再来了。”
韩磊那孩童的声音在说:“你犯了这样重的规条,我怎可能不回来?”
老板的眼睛悲伤起来,他知道了严重性。
阿精在一条高速公路上跑呀跑,未几,她便看见x站在公路的中央。
她跑过去,气喘端的,却不忘兴奋地伸出手来:“你看!”
x便看到,她那闪耀的钻石指环。
阿精一口气地告诉他:“原来他要的一直是我!原来他一直虎挸眈眈着孙卓的爱情!我一直 猜错了他!现在,他向我求婚!明天就是我们的大日子!”
说过后,她飞身拥抱x。
x却没有反应。
阿精摇晃他的手臂,“喂!你不替我高兴!”
x的眼神充满怜悯,他说:“他怎可能私下用上客人的典当物?”
“你知道些甚么?”阿精向后退了一步。
x说:“他正要面对惩罚。”
阿精心头的快乐一扫而空,她掩住嘴:“他会怎么了?”
x说:“他的下场凄凉。”
“不!”阿精掉头便跑:“我要回去救他!”
x伸手拉住她的衣袖:“你救不了他。”她转过脸来,然后x就这样说:“但我们可以救 你。”
说罢,高速公路四周的景致全然变化,公路的尽头弯曲伸展向天,两旁的黄色泥地也朝天弯 曲上来,于是,天与地便连接了,站在当中的阿精与x,就像置身水晶球内一样。
当天与地之间再没剩下隙缝之时,天地便变色,变成羽毛四散一样的纯白色,天地间,只有 这一种颜色,与及,这一种柔软。
蓦地,纯白色的水晶球内,天使降临,他们手抱竖琴、笛子、叮铃,飞旋在阿精的头上演奏 翻滚,安抚着她身上所有的血与肉。
不由自主,阿精流下眼泪,合上眼,陶醉在一种飘离的褔乐之中,身体左右摇晃,融合在完 全的和谐内。
声音轻轻飘进来:“这就是幸褔。”
她仍然享受着这温柔的包围。
声音继续说:“这世界内,你不再困扰不再忧愁,不再苦闷不再受渴望所煎熬。而你所有的 罪,我们为你殰走。”
她的脸上有了微笑,她的脸仰得高高。
“我们永远爱你,我们给你永恒的幸褔,我们是你的天堂。”
--天堂。阿精听到这个字,随即在心中“啊”了一声。天堂,啊,天堂,终于来临了,这 儿就是恒久的快乐,无愁无忧,永远享受褔乐的天堂……
但,且慢--
她张开眼来,天堂内,老板不在。
意识,就这样在一秒内集中起来。
她看见x,便对他说:“但老板不在。”
x说实话:“老板有老板的命运。你救不了他。但我们愿意救赎你,你与我们一起,你所得 的褔乐,是无穷尽的。”
阿精刹那间迷惘起来,救赎、褔乐无尽……
x再说:“老板只会灰飞烟灭。”
忽尔,阿精的脑筋也就再清晰一点,她向下望去,垂下的手上,有那代表着他的指环。
于是,她抬起头来,回话:“那么,我陪他一起烟灭。”
她转身便要跑。
x却从后围抱她:“阿精,这是你最后的机会,我这一次救不到你,以后我也不能够!你听 我说,只有我们可以还你一个雪白的灵魂!”
阿精在他的围抱中挣扎,刹那间,她便有些微软化。
x说:“你救不了他,只是一起送死!如果你留下来,起码你们当中,有一个会得救!”
阿精再次落下泪来,她的心好软,她已软弱无力。
x说:“我们给你天堂。”
韩磊对老板说:“所有客人的典当物都是属于我所有,你盗取了我的所有物,我再不能善待 你。”
老板恳求:“就请你体恤我为你的效力。我这样做,只是为了得到幸褔。”
韩磊有那怔住了的神情,继而冷笑:“我从没答应你幸褔!你有甚么资格与我讨论幸褔!”
老板还是不放弃,他对韩磊说:“只要我能与她结合,将来的当铺,成绩一定斐然!”
韩磊沉默了一秒,继而说:“你以为你是谁?”
老板摒住呼吸。
韩磊说:“你是任何人都可以取代的。”
老板哀伤了,他已预知自己的结局。
韩磊是这一句:“你要甚么爱情?你一早已典当给我。”
老板痛心地垂下头,他怎会不明白这游戏规则。当他的客人无权力赎回典当物之时,他又怎 会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