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atsy也就笑了。是的,如果被拥抱的身躯上不是一头玩具树熊,而是一个男人,那么……
的确,曾经,有一个男人像树熊。
那年,Patsy才十九岁,在刚考上大学的暑假中,她到一家国际性的广告公司做暑期工,她的堂姐在当中任要职,可以让她利用暑假体验一下工作的情况。
那一年,Patsy脸孔圆圆,穿T恤短裙,布袋打横挂在身上,朴素轻盈,有少不更事的潇洒。
大家都喜欢她,也无理由不喜欢的,她可爱伶俐,也无杀伤力,而且对她好,她堂姐知道,关系可以拉近一点。
Patsy并不晓得这些人际关系,她每天只是开开心心地替同事整理文件、计划书,以及四周围看看有否任何手板眼见的功夫可以帮忙。
但她有自己的位置,有自己的电脑,和自己的电邮地址。
就在上班后的一星期,她接到一个这样的电邮:“Hello Hello Hello,我是直条纹先生。有你在,办公室立刻没那么老化。”
她转头向同事问:“谁是直条纹先生?”
同事伸头望了望她的电邮:“是阿Ken啊,他今天穿了件直条纹恤衫。”
Patsy也就抬眼向前看,创作部后排的确坐着一名穿着直条纹恤衫的男子,他正向她眨眨眼。
Patsy定了定,恩,他长得很英俊。
身旁的同事说:“Ken是创作部的要员,人很好玩的,上星期他刚到日本跟广告片,今天才重新返回公司。”
Patsy也就“啊”了一声。唤作Ken的男人,对她眨过眼之后又向她笑。他的笑容很sweet很好看。
不知怎地,Patsy也就低下头去,有点怪怪的,那么热情。
午饭时分,她带了午餐盒,时候一到,把午餐盒放进去微波炉中加热,加热完毕,她便捧回自己座位用膳。
“饭香饭香!”一把男声传到。Patsy转头一看,是Ken。他把可乐放到她跟前。“请你喝。”然后把他的饭盒放到她身旁的空置位置,这样对她说:“今天与你一起吃饭。”
她吃着她的梅菜肉饼,望着他,似乎没有任何抗拒的权力,只就眼巴巴的看着他坐到她身边。他吃的是免治牛肉饭。 “正。”他说,然后大口大口的吃。
见他没说话,她也只好不说话,低下头去吃她的梅菜肉饼。
“他们说你又勤力又聪明。”他却忽然说话。
“怎么会,我只不过是贪玩。”她回答他。
“我们这一行最紧要寓工作于娱乐。”他说。
她望着他,不懂怎回答,于是只好再次低下头吃饭去。
他又说话了:“怎么不喝汽水。”
她怔了怔,也就乖乖伸手去开启汽水罐。他看着她,笑起来。
一餐饭,是他说话居多,他告诉她他四年前由澳洲来香港工作,他在澳洲居住了十多年,回来后起初不习惯,但后来也就好了。他又告诉她他创作过的几个系列的广告,她听得很兴奋,因为那正是她最喜欢的一些电视广告片。
后来,他望着她,这样对她说:“我觉得你似一种小动物。”
她喝着可乐,睁大眼睛瞪着他。
“你似小松鼠。哈!现在的表情最似!”说过后他收拾自己的饭盒,离开了。
她本想说些什么,例如她不觉得自己似松鼠,但却没说什么,她看着他离去的背影,只觉有点入神。
如果她是松鼠,他又是什么?从澳洲回来的男人啊。澳洲,她很陌生,只知道有树熊。
树熊,那种无时无刻都处于睡眠状态的小可爱,一见便令人想抱住的毛茸茸生物。
一见便想抱住。他的背影有那奇异的、充满男性感觉的魅力。Patsy在意识到这些感觉后,却不敢再看。
她收拾午餐盒,她觉得饱饭后居然有点陌生的虚浮。
以后,Ken每天间中逗她说一、两句,都是些无聊的俏皮话。她心情好时会喜欢听,她心情不好时,就更加爱听。
有时候她百无聊赖从座位中望开去,会看见Ken正与其他女同事说着同样的俏皮话。Patsy会忍不住偷偷的、断续的看完他们说话的整个过程,然后猜想,当中究竟有没有他喜欢的女孩子。
试过一、两次,公司派她与Ken外出跟进拍广告的事宜, Ken总是不厌其烦地告诉她拍广告的细节,在空闲时又会关心她工作的状况,兼且她的私人问题,诸如学业、感情问题。
她什么都会答,惟独就是感情那一项。她口快快地与他转过话题,两人开始讨论Hello Kitty的起落。
叫她怎么答?她完全没有恋爱的经验。她望了望他的脸孔,她甚至忽然想说:“如果,你给我恋爱,我便有恋爱经验,便有话可说。”
对,她的感情问题便是他。
她开始觉得,她的五官感应,全都依着他。她的眼望向他,她的耳朵朝向他,她的嗅觉依赖他,她的舌头幻想他。 对,午夜的梦,他是正在吻她。
她开始迷乱了,她搞不清楚正发生什么事,只知道,自己在发姣。
Ken究竟有没有女朋友?他对自己那么好,不多不少也有点意思吧,听说女人主动一些,男人会更受落的,所以,好不好主动做些小动作?
但一个懂得那么多的男人,大概很难会被女人的部署而触动吧。Patsy有那忐忑不安的一星期,天天想着Ken的喜好,和他喜欢她的可能性。
在某个中午,Patsy又带了午餐盒,刚巧Ken从外面见客回公司,买了份三文治回来,见她在,便与她一起进膳,也为她带来一罐冰冻可乐。
Patsy心神随即一震,然后又若无其事地一边吃饭一边与Ken闲话家常。今天,Ken吃得特别快,他只有二十分钟的午膳时间,之后,他有第二个会议要准备,在Ken匆匆吃过三文治后,Patsy祝他开会顺利。看着他离去的背影。她仰脸叹了口气,叹气的样子红粉绯绯,眼睛眯成一线。
而忽尔,背后一把女声这样说:“哎,你知不知道Ken与从前的AE和会计部的Karen传过绯闻?”
Patsy转头,原来身后站了两名女子,她们似向着她说话,又似不是。“Ken讨女孩子欢心真是有一手,年轻的受落,成熟的又一样中招。” Patsy正眼定定的,她们继续这样说下去:“小妹妹,人心难测呀,做人话柄就不好啦!”
听罢,原本的红粉绯绯变成脸红,她只觉得很可怕。这两个女人,究竟听到些什么?看到些什么?想到些什么?
一整个下午,Patsy的心情都很低落。
是自己太单纯吧,也太蠢了,单恋一个自己配不起的人,而又让人察觉。人家一定在想,她是癞蛤蟆,而Ken是天鹅肉。究竟公司内,前后有多少个女孩子单恋过Ken?自己,只是其中一个。也大概,永远不会有回报。
无心工作。她特地准时下班,一个箭步离开。百无聊赖,她往超级市场闲逛,在糖果饼干的架上,她看到一排排的乐天熊仔饼,朱古力味的、士多啤梨味的,各以树熊的卡通公仔做包装。树熊,她看到,心也软了。
不作二想,她买了很多很多盒。
捧着十多盒乐天熊仔饼,她坐到公园内逐盒逐盒拆开来放进嘴里,那些熊仔饼,有打鼓的样子、招财的样子……她一块又一块的吞进肚里,让这些树熊取代她心坎里、胃壁里、思绪里的空洞,吞下这些树熊,就如一口一口的吞下Ken,她得不到他、不敢得到他,就让他的化身来代替他吧。
乐天熊仔饼,吃得她想掉眼泪。
无论是朱古力味抑或士多啤梨味,都是酸的。心酸的酸。
吃着吃着,一双穿着牛仔裤的长腿站在她跟前,她抬眼一望,是公司内的其中一名设计师。Patsy永远分不清楚他叫Tommy抑或阿Tim。
他问她:“一个人坐在这里?”
忽然,她的目光迅速哀伤下来,哭泣的冲动已涌上鼻尖、耳根与眼眶。她高举她的熊仔饼,尖着薄而抖震的声线说:“请你吃呀!”
男孩子看到她从眼眶涌出来的雾,那雾聚成一片后,在眼角重重的凝聚,化成水点掉了下来。他领了她的情,伸手从那饼盒内抽出一块熊仔饼,坐到她身边,放进嘴里。
他说:“树熊在跳舞。”
她一听,心一酸,泪落得更急,哭得非常的凄然。
一直的哭,男孩子一直的从她手中的饼盒抽出熊仔饼,有 戴墨镜的树熊、听收音机的树熊、傻呆望向前言的树熊……
男孩子说:“张惠妹的歌差在歌词,只有《Open Your Eyes》好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