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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漆黑的电影院内,Marc托着下巴,冷静地瞪着男女主角的一举一动。男主角理直气壮地把女主角强奸,然后女主角爱上了他。男主角以女主角的美色勾引中年男人赚钱,自己终日无所事事,骑着一架电单车风驰电掣。女主角怀了孕,男主角只求把她和他的胎儿打掉,别无他想。然而,女主角永恒地情深款款,外表再刁难,对其他人再冷漠,态度再差,在男主角面前,却是永恒地付出,心有灵犀,死而无悔。

  Marc并不是感动,廿多年的生命,他何尝感动过?只是,他蓦地领悟到,女人,在爱情内,要多蠢有多蠢,为爱情牺牲,对于她们来说,是无限的快乐。

  雅慧为了他牺牲过不少,Marc不是不知道。她放弃英国的学位,她放弃其他有条件的对象,死心踏地的,只为他一人。他不是不知道,只是,他从没感动过。多么想把雅慧的脑解剖,了解清楚它的构造,然后左右搭线为她重新调整,改造她的痴心,让她返回没有他的原位。他并不欣赏她的痴心,并且觉得负累,太多太重太真诚,并不是他想要的。

  他一直渴望好好地回报她,只是,他不知道该怎么做。最自然最快乐的做法是以爱还爱,但是说到这点,他更是彷徨。爱,他并不知道是什么。

  看看电影中男主角的冷酷与视若无睹,Marc仿佛看见自己。真失笑,居然产生了共鸣。

  当然,Marc对雅慧还不至于那么戏剧性,但他不排除有对她更差的一天。

  当一个人不爱上另一个,做得再好,也只不过是那样。是不变的道理,爱你自然对你好,不爱你,能够想像的,再差也可以发生。

  完场后,Marc沉默地走在雅慧身旁。雅慧轻易地察觉了他那过分的沉静,是故关心地问:“怎么了,有心事?”

  他望进她温柔的目光,立刻又想起了男主角疑惑的眼神,每当女主角懊恼了不快了,男主角望着女主角,也是一副不明所以的样子。心中没有爱,便不可能明白对方的温柔,无情的人不可能懂得深情的人的一片心。

  Marc想问她,干吗对自己那样温柔那样关心,但还是止住了、开不了口,因为他知道,她的答案一定教他更迷惘,她必定会说些什么“我爱你嘛”、“你是我最亲的人嘛”这些话。他就是不明白,为什么她会爱他。

  雅慧牵起他的手,轻轻地“嗯”了一声。

  第五章

  忽然的,Marc想哭。他是彻头彻尾对不起她。

  一点也不爱她,他知道,一点也不。

  一直看不见她的温柔,虽然她持续地奉献了这些年。在最初,她的温柔只是肉体关系的讯号,后来,她的温柔成了惯性的东西,顺手拈来不值一提,到了现在,她的温柔是存在千亿年的化石,偶然被考古学家发现了,带来一阵既不哄动也不新鲜的旧有知识。

  是的,我们都见过,化石理应如此。是的,Marc知道,一个女人的温柔就是如此。

  存在了千亿年,由盘古至今,存在得太粗糙,漫山遍野在沙地中躺着,叫他不能动心。

  从未触动过的心。

  Marc看进她灵秀的眼里,内心凄然,这个女人没福分,遇着他。

  其实只是内疚,但听在女人的耳里却变成了成千上万吨的爱。“你嫁给我吧。”他对她说了。而她,在毫无心理准备下怔着,要以十数秒来分辨她接收了的信息,然后,确定了自己没听错,秀丽的睑便绽放了一个史无前例的光亮笑容。夜里的街灯照在她脸上,那张眯起眼的笑脸,活脱脱就是当夜的女主角,非洲的饥民,东欧的战争,爱滋病的蔓延通通不及她被求婚这事重要,这一刻,她是全世界瞩目的。

  守得云开了,守得云开了。雅慧在心里打出了以上字句。她掩住脸,快乐得像快要哭出来。

  Marc看着她,却只有更哀伤。

  对于雅慧来说,Marc求婚是非常重要的回忆,因为他曾经问过那句说话,于是她肯定了自己的地位。

  不是Marc肯定了她,而是她肯定了自己。肯定了自己多年来所做的并没有白费,肯定了投资的正确,所有的不安与痛苦,一下子都消失了,不再重要。

  她从没怀疑过Marc对她的爱,她不相信她身边的男人有不爱她的可能,不是过分自信,而是她相信努力,感情有起跌是平常事,若有天分开,她深信,一定不会因为是他不爱她。

  事实是,后来他俩也分开了,但雅慧一直认为,Marc依然爱她,是爱着她地离去,其至爱着她地死去。

  不是吗?他向她求过婚哩,一个男人打算与一个女人结婚,一定是很爱她了吧!一定是。

  以后的事我们都知道了,Marc与雅慧根本没有结婚,自那求婚的一夜,Marc其至不再主动旧事重提。雅慧却不以为意,在告诉过他“让我考虑下。”之后,她便积极自顾自筹备婚礼,到法国走了一趟拣选婚纱,也与做印刷的朋友商量印喜帖的事宜。父母亲友都知道她有结婚的打算,Marc亦正式与雅慧的父母吃过一次饭,但婚事就是没有下文。

  Marc的任务只是求婚,求过婚之后便把事情搁置下来。

  也不是后悔提出婚事,只是,他没有跟进的冲动。

  “婚纱镶上淡水珍珠好不好?吊带的上身,收腰,下摆如公主裙般散开,这样的婚纱便会很漂亮。”雅慧某天兴致勃勃地对Marc说。

  Marc吸了口烟,烟雾幽幽喷在半空,他眯起眼看着那袅袅的烟丝,感觉像是千年漫长,怎么,一天重复着一天,麻木接着麻木,闷。

  婚姻大事,是他提议,他没忘掉。“你想怎样都可以。”

  习惯了他的冷漠,也就渐次变成如他一样毫无敏感度,雅慧没察觉Marc的不自在,只当他是一贯的没所谓。“太低胸便不好了,嘻,你也不想的吧!”她抱着他细语绵绵。

  “在浅水湾酒店安排一个露天订婚宴也不错,如果阳光好,一定会很浪漫……一架开篷白色古董劳斯莱斯把我由斜路驶上宴会地点的中央,然后吊在半空的彩球爆开来,彩纸与丝带四散……嗯,又可以与来宾玩抽奖,这样的订婚宴一定很热闹,Marc,你说好不好?我们可以请Winnie的公关公司负责。”

  又是一缕白色烟雾,Marc在考虑学习吹出白圈圈的可能性,应该是先张口作出圆形形状,还是把烟先在口腔内积聚过滤一遍,然后才喷出来。

  “Marc?”雅慧抬头。

  他呼出了烟。不成功。

  “你想怎样便怎样,我没有意见。”说过后他迳自走到露台,留下雅慧在沙发上。

  细细叹了口气。雅慧屈膝抱在怀内,有点不开心。

  终于说了:“是你先问我结婚的事,又不是我死缠烂打要嫁你。”

  Marc从露台回头,说“对。”

  对。雅慧的情绪开始波动。“你积极点可以吗?”

  他这样说了:“我已做了要做的事,我是对得起你。”

  雅慧站起来,万般不可置信。算什么?这种态度。

  望看他冷漠的背影,忽然,雅慧不想再忍下去。她咬了咬唇,入房抓起手袋与外套,大步离开他的家。

  行动那么利落,其至没有看他一眼,也不准备乘搭升降机,踏着高跟鞋咚咚咚由楼梯往下走。是头一回发怒,这么多年了,耍一次小性子也可以吧,况且是他不对。

  步出了大闸,她回望三楼他的单位,他没有站在露台,想必是不打算赔罪。雅慧穿上外套,伸手截了部计程车,扬长离开。

  不想回家,她打算僵持下去,万他打电话到她的家,她便会立刻软化,她不想。她叫司机驶往朋友的公关公司,在毫无预约的情形下坐在人家对面消磨了三十分钟,见人家周末也要工作,便不好意思地撤退,茫茫然走在街上,在公共电话亭内,左手握着电话簿右手按电话约会别人。

  她才发觉,原来自己的朋友少得可以。与Marc一起这些年,她显得太满足,满足到什么也可以不要。

  最后,她胡乱逛了一会商店,也看了一场不好看的港产片,但剧情是什么,她大概不会知道,她在漆黑中专心想着Marc,居然想得哭了。

  冤屈。她忽然意会,他对她不好。他可以任世间所有事情自来自去,他可以继续一副没所谓的态度,但那是他与她的婚姻大事,他怎可以爱理不理?

  哭得多么凄惨。这些年的不快一下子发泄出来。明明是出喜剧,她却由头落泪至尾声。他究竟爱不爱自己?爱不爱?他一直没说过出来,所以她不能肯定。她不能从他的行为判断他爱不爱她,所以她要听那三个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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