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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跟你在一起时,亲爱的,我总像是处在催眠状态。」

  「贫嘴!少拿那种缺乏创意的恭维来搪塞我。」

  「缺乏创意?」他突然停止按摩大腿。「真伤感情。我还以为在这种情况下,那是相当机敏的回答。无论如何,我的伤口不需要催眠术的帮助就痊愈得相当好。」

  「它经常令你感到疼痛,尤其是湿气变重时。连在我们谈话的这会儿,它都令你不舒服,对不对?」

  「我发现白兰地颇具神效,」他说。「我一回家就要喝两杯。别谈这个了,继续说你的故事。」

  她把注意力转向面前的杂草。「裴洁丝第三次,也是最後一次就诊时,我看得出她心烦意乱。她没有再发问,直接叫我替她做催眠治疗。在我的引导下,她很容易就进入恍惚状态。我开始问她问题,试图找出她的焦虑来源。令我大吃一惊的是,她透露她非常畏惧她的丈夫。」

  「裴奥世?」

  「对。」薇妮打个哆嗦。「他们结婚只有一年,但她描述的生活却有如人间炼狱。」

  她回想裴洁丝最後一次就诊的细节:「……奥世今晚又在生气。」洁丝用恍惚状态下不自然的平静语气说。「他说我选错晚餐用的盘子。他说我故意那样做来嘲弄他一家之主的权威,他不得不再次处罚我……」

  薇妮感到心底发凉。「他昨晚有没有伤害你,洁丝?」

  「有。他处罚我时总是伤害我,他说是我逼他动手的。」

  「发生了什麽事,洁丝?」

  「他打发仆人回房,然後抓住我的手臂,把我拖进卧室……不停殴打我。」

  薇妮端详洁丝迷人的脸庞,但没有看到伤痕或青肿。

  「他打你哪里,洁丝?」

  「胸部、腹部、全身上下,除了脸以外。他总是很小心,避免伤到我的脸,他说他不要让人可怜我。我是差劲的妻子,一定会利用青肿的眼睛和裂开的嘴唇向那些不知道我是罪有应得的人博取同情。」

  薇妮惊骇地盯著她。「他经常殴打你吗?」

  「动粗越来越频繁,好像他越来越接近彻底失控。他娶我显然只是为了得到我继承的财产,我想他很快就会杀了我。」

  薇妮从可怕的回忆里抽身而出。

  「我发誓,她悲惨的际遇令我听不下去。」薇妮说。「我终止她的恍惚状态,把她告诉我的话说给她听。」

  「她有什麽反应?」

  「她觉得很丢脸。起初她坚决否认,但我可以从她的举止中看出她身心都很痛苦。我拿观察到的情况质问她时,她突然压抑不住地放声大哭起来。」

  「我能怎麽办?」洁丝边哭边说。

  「怎麽办?」薇妮说。「你当然得立刻离开他。」

  「我幻想过离开他,」洁丝用薇妮递给她的手绢擦拭眼泪。「但我的财产都被他管得死死的。我没有近亲可以投靠,我连去伦敦的车票都买不起。就算成功逃跑,接下来又该怎麽办?我无法谋生,势必沦落街头。此外,我担心奥世会追来找我,他无法忍受女人反抗他。他找到我时一定会重重地处罚我,很可能会杀了我。」

  「你必须躲起来。你可以改名换姓,声称自己是寡妇。」

  「除非有钱。」洁丝紧抓著手提袋。「我无路可走。」

  薇妮望向洁丝戴的戒指。「办法倒有一个……」

  「我一点也不惊讶你卷入这件事。」拓斌挖苦道。「你做了什麽?」

  「洁丝戴著一枚很特别的宝石碎钻花形金戒指。她告诉我那是她娘家的传家宝,她从学校毕业後就戴著它。它看起来值不少钱。」

  拓斌实事求是地点头。「你怂恿洁丝变卖戒指作为新生活的资金。」

  薇妮耸耸肩。「在我看来,那是最容易的办法,否则只有设法毒死裴奥世才能解决她的问题。但我认为谋杀丈夫的主意会令她胆寒手软。」

  拓斌嘴角微扬。「你却不会?」

  「只有在万不得已时。」她向他保证。「无论如何,我认为戒指计划最可行。我知道只要能把戒指带到伦敦,她就能以公道的价钱卖掉它。虽然不够她过奢华的生活,但足以让她糊口到自力更生。」

  「亲爱的,你脱胎换骨太多次,恐怕忽略了不是每个人都像你一样足智多谋和心志坚定。」

  她叹口气。「你说的或许没错。我不得不承认,虽然我认为我的计划很好,但洁丝在听我讲到改名换姓和自力更生时,大惊失色。要知道,她养尊处优惯了,无法想像没有财产可以依靠的生活。」

  「那样也很不公平,」拓斌说。「财产毕竟是她的。」

  「没错,那一点我完全赞同。但在我看来,如果不放弃财产和改名换姓,她就得开始研究如何调配毒药。就像我说过的,我认为她对第二个办法不会太热中。」

  「你有时令我不寒而栗,薇妮。」

  「胡说。换作是你,我相信你也会给她相同的建议。」

  他耸耸肩,不予置评。

  她蹙起眉头。「我收回那句话。你不会劝她大费周章地改名换姓,你会设法让裴奥世遇到不幸的意外。」

  「但我不是你,所以不用猜测。」

  「你有时令我不寒而栗,拓斌。」

  他闻言莞尔,无疑以为她在说笑,但她不是。他有时是真的令她不寒而栗,拓斌内心深处存在著某些阴暗的角落,有时她会猛然省悟他仍有许多地方是她不了解的。

  「裴洁丝後来怎样了?」他问。

  「我再也没有见过她。」薇妮低声说。「她在第二天自杀了。」

  「怎麽死的?服药过量?喝了太多罂粟汁?」

  「不是,她选择了比较戏剧化的死法。她在狂风暴雨中骑马外出,跳入暴涨的河水里。她的马独自返家。後来女仆在洁丝的卧室里找到一张字条说她打算投水自尽。」

  「嗯。」

  短暂的沈默。

  「她的尸体始终没有被寻获。」

  「嗯。」

  「那种事时常发生。」薇妮放在膝头的双手紧紧相握。

  当日种种历历在目,可怕的记忆令她呼吸困难。「那条河很深,有几处很危险。河水泛滥时有人不幸落水失踪的事时有所闻。」

  「裴奥世把他妻子的死归咎於你?」

  「是的。搜救队放弃希望後,他立刻在街头和我杠上了。他怒不可遏,我……我几乎要为自身的安全担心了。」

  拓斌突然静止不动。「他有没有碰你?有没有对你动粗?有没有伤害你?」

  他绝不宽贷的眼神几乎令她窒息。她用力吞咽一下,赶快接著说下去「没有。」她连忙回答。「众目睽睽之下,他不敢攻击我。但他指控我的催眠治疗逼死了洁丝。」

  「原来如此。」

  「他到处散播谣言说我无能,没有多久就让我身败名裂,失去所有的客户。」她停顿一下。「事实上,我不再肯定我想继续做那一行。」

  「因为你担心真的就像裴奥世所说,洁丝的死和你的治疗有关。」

  「是的。」

  这下可好,她心想。拓斌现在知道她内心最深处的秘密了,她恍然大悟这才是看到裴奥世令她心烦意乱的真正原因。直觉告诉她,裴奥世的出现势必导致拓斌发现她和一个无辜女子的死有关。她很清楚拓斌根本不相信催眠术,对催眠师更是没有好感。即使是在咬牙准备面对他的反应时,她仍不免暗自纳闷自己从什麽时候开始,和为什麽如此在乎他对她的品格有什麽看法?

  「仔细听著,薇妮。」拓斌握住她的手。「这件事你没有罪过,你只是想帮助她。重病须下猛药。你替洁丝想出变卖戒指,用新名字过新生活的计策非常高明,她没有勇气和意志去实行并不是你的错。」

  起初她以为自己听错了。拓斌没有归咎於她。世界似乎明亮了一点,空气也清新芳香起来。她悄悄吐出在不知不觉中憋住的那口气。

  「但鼓励她冒险或许等於逼她面对自身的无可奈何,把她推下绝望的深渊。」薇妮握紧拳头。「也许我使她感到不可救药,自杀是唯一的出路。」

  「你指出一条可能的逃生之路给她看;用不用得看洁丝自己。」拓斌把她拉到身边,伸出手臂环住她。「你已经尽力了。」

  真奇怪,倚偎在他身旁竟然如此令人愉快,她心想。拓斌是个很难相处的人,但他坚实的力量有时对她具有绝对的安抚作用。

  他没有归咎於她。

  「我不该为瞥见裴奥世而心烦。」她在片刻後说。「像他那种财富地位的绅士偶尔到伦敦来洽公购物,是非常合情合理的。」

  「没错。」

  「我碰巧在蓓尔美街看到他并不足为奇。伦敦毕竟不大,尤其是在逛街购物时。」

  「不是在蓓尔美街意外看到熟悉的面孔令你紧张不安,」拓斌说。「而是看到裴奥世让你回想起断送你催眠师生涯的事件。」

  「那是一部分的原因。」但大部分是因为我必须向你坦白,她心想,那才是我必须停下来喝茶的原因、那才是我迟到的原因。我不想告诉你那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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