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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8 页

 

  “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这是去年初定云南时,男装的明月所给他的忠告,没想到应验得如此神速。

  如果义母仍在的话,想必不致于如此吧?!义父心性急躁易怒,对左右猜忌又重,只要稍有怀疑便大加诛戮;义母在时犹能多予劝谏不伤无辜,而今放眼整个宫廷中竟无一人可加以善谏……

  胡惟庸“谋逆”一案,牵连死罪者数万,前年是永嘉侯父子被鞭死、去年是“空印案”发,处死了四、五万人,和沐刚一样被收为义子的朱文正——同时是朱元璋的亲侄儿,也被模棱两可的罪名鞭死,其它如刘伯温、徐达、廖永忠等开国功臣也难逃一死。

  而今年又该轮到谁呢?!沐刚暗忖。心中是“物伤其类”的感慨。

  阴霾,由远方地平线涌起,连世外乐园般的云南也不能幸免……

  春末,京师方面传来消息:曹国公李文忠——朱元璋的亲外甥也是义子,被下诏毒死。悚然心惊的沐刚沉默不语。震惊、哀恸的冲击稍定,他开始思索……。

  夏初,一封来自东宫太子的亲笔密函,改变了沐刚的命运。

  在看完密函后,神色骤变的沐刚立即烧毁了密函,怔忡半晌才恢复平静。

  “准备宴会,今晚沐某要请同甘共苦多年的兄弟们痛饮一番,不醉不归!”

  他吩咐道。

  西平侯王府要大开夜宴。

  后花园里灯火通明、觥筹交错,丝竹管弦伴随着歌伎们呖呖莺声传到了明月耳中,令她难以入眠。

  这是沐刚第一次没在“揽月楼”过夜……。

  她随即释然,这几天沐刚一直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如果能借着和一班旧属喝酒散心来抒发的话,也是一件好事,她实在不该如此小心眼的……。

  繁弦急管穿插如雷的喝彩、掌声,令明月好奇地披衣而起,居高临下的窥视——

  一个身材曼妙的傣族少女身着白色短衣和艳丽纱龙婆娑起舞,头上的鲜花、银饰随着热情奔放的舞步而摇曳,华丽的彩绣腰带上银铃作响和手炼、踝炼一起相互辉映。

  每一个举手、投足间,少女的清纯烂漫兼具性感与诱惑,蛊惑了所有的男性为之热血沸腾。

  一舞既毕,沐刚赏赐了舞者一把银梳和红绡数匹,在众目睽睽之下起身召唤舞者同行,进入了内院书斋……

  不敢置信的震撼让她的脑海剎时一片空白,竟似木雕泥塑般无法动弹。

  事实摆在眼前……沐刚有了新欢。麻木浑沌的明月不自觉地移步跌坐在床铺上,以双手摀住了脸庞,在五味杂陈的悲伤、自苦外,心底有一个小小的声音在提醒她:沐刚不是那种贪恋女色的人,她应该听听他的解释……。长夜已过,又是一个漫漫白昼,直到黄昏降临,她依然还见不到沐刚人影。

  不必她主动探询,流言耳语已传遍了整个王府宅邸,众人皆知——西平侯召幸一位傣族公主,恩宠正隆。

  新人年轻貌美,妖娆艳丽,那种风情万种的仪态即使是飞燕再世恐怕也得自叹弗如。

  新人得宠,那么俨若正室却无名份的欧阳明月又该置于何地?!

  服侍她已有一段时日,利害攸关的侍女们勉力劝解女主人,“王爷只是贪图一时新鲜,迷恋上番女;这种宠幸是维持不久的,夫人请宽心。”

  年长的侍女更是倚老卖老:“男人家都是这样的!馋嘴猫儿似的,哪里管得住?!夫人您可得装作不知情,千万别跟王爷吵闹,伤了和气。”

  众人的劝解不但没有宽慰明月,反而令她机伶伶地打个寒颤,更觉得绝望。

  又是一个孤灯无眠的长夜。

  直到第二日清晨,沐刚才出现在“揽月楼”中,若无其事地拿出一对珍贵的血红玉镯送给明月。

  这是心虚的贿赂吗?明月脸色苍白地想。

  她低哑开口:“太贵重了,我承受不起,况且‘无功不受禄’。”

  双眸炯炯的沐刚只是微微浅笑,“怎么啦?!是为了这两夜我不在这里歇宿而生气吗?!若是如此,就是你自寻烦恼了。”

  他的厚颜无耻让明月苍白的脸庞浮现愤怒的酡红,“我……我以为你一定有个好理由……”

  无以名状的悲痛令她为之凝噎,喉间似乎有着吞不下、吐不出的硬块。

  早该明了冰雪聪明如她必然不肯轻信……笑容飘忽的沐刚使出了杀手鑯。“如果你是在担心,新的舞姬会夺走你的地位的话,大可放心。”笑容可鞠的沐刚保证道:“凡事都有先来后到的顺序,她的排行一定在你之后。”

  “在我之后?!”茫然的明月呆滞重复。

  “明月,”沐刚无奈的叹口气,彷佛在教导一个不识大体的孩子般说道:

  “大丈夫三妻四妾是常有的事,平常百姓况且如此,更何况我还是堂堂一个西平侯爷,若不能分赐垂幸岂不令人笑话?!”

  脸色乍白泛青的明月交叠了颤抖的双手紧紧相握,震惊过度的她不顾羞耻地追问:“你的誓言呢?‘愿生生世世……结为连理’……”

  说到这里,她的语音转为破碎,“你说要娶我为妻!”天!她觉得自己好下贱!

  沐刚神色不变,只是双眸更加深遂黝黑,他轻柔平和地开口:“我不会违背折誓言……只是,娶了你以后一切都得照规矩来——我在京师里的宅邸还有几房姬妾,正打算接她们来云南团圆,你可以和她们姊妹相称,大家和气相处。”

  够了!她不想再听下去了!

  “你不要再说了!”明月霍然站起,痛到极点时真的流不出半滴眼泪。

  “好……好!好!”炽热的双眸中充满了狂乱和绝望的锋芒,明月只能点头接受了真相,语气悲愤地承认:“沐子毅,我总算认清你了!”

  这种“雨露均沾”的恩宠,她不稀罕。

  明月用力扯下了身上的绮罗裙袍,露出了昨夜换穿在女装内的男式衣裤,一身劲装打扮。

  已有心理准备的沐刚并不觉得意外——依她的贞烈性子啊!怎么可能容忍得下他的负心、风流?!

  拔下了头上的金玉钏簪、翡翠明珰,明月全掷在波斯地毯上,“还你。这些珠宝桾锁……我不需要!”

  一头青丝披散在黑衣之上,更显得她的苍白与荏弱。

  明月转身跃下了无人看守的楼梯,两、三个腾身起落,人已奔出了“揽月楼”外的庭园。

  这一次,沐刚不再拦阻她,任由她跃上了白马奔出府邸。

  “父亲……”不明究理的景春张口欲言,这样逼走了她,未免太不厚道。

  “住口!”沐刚咆哮如雷,额头上青筋暴露,“别说了!”

  什么都不要再说!趁现在仍然来得及的时候……

  “王爷……”已知内情的张恩神色黯然,来到他面前单膝跪禀:“钦差大人的车驾已经到了宁县,大约还有一日光景就来了。”

  沐刚微微颔首,“吩咐下去——将圣上御赐的珍宝财帛写出清单,所赐的男丁女婢记入名册,庄园田地的籍契打点仔细,别慌张惊乱。”

  走……走得愈远愈好!只希望你能生出双翼,飞出这什罗网!明月……他闭上了双眼旋即睁开,注视着辽阔无垠的天际;如果苍天见怜,或许此生还能再相见:若不能遂人心愿……。

  往后,了解我一片苦心的你,会怨我吗?!

  ※ ※ ※

  带着太祖皇帝圣旨,雷厉风行而来的御使大人在第二日晌午来到西平侯宅邸。

  备妥香案大开仪门,西平侯沐刚换上蟒袍冠带,手执朝笏跪接圣旨。

  御使朗读的内容,正是东宫太子——标冒着大不讳罪名,紧急通知亲如手足的义兄沐刚的密函内容——大意是:西平侯沐刚在云南独尊妄大、肆行威权,骄奢僭越有谋反嫌疑,自接圣旨起,即刻夺其虎符、将印,押解回京面圣裁夺;若有反抗当庭格杀无赦。

  叩首谢恩接旨,沐刚才站起身来束手就缚;反而让御使过意不去,低声温言劝勉道:“圣上只是一时误听谗言,才这么风云电掣地拘令王爷回京面圣,只要王爷坦然解释,必定无妨。”

  “多谢大人!”沐刚拱手为礼。

  祸至无日。唯一可堪告慰的是明月没有受到波及。

  默然无语的沐刚父子换上了一身素服,随御使入京面圣。

  而远在京师辅佐父皇朝政的东宫太子正为沐刚的清白和蓝玉力辩,“义兄不可能阴谋谋反!”

  “太子宅心仁厚,才会被蒙蔽。”蓝玉从容而道。

  这句话深深触动老皇帝的内心——嫡长子标,心地仁慈,对臣下太过宽厚,连二弟心怀不轨,多次僭越也容忍下来,还为之求情——这样的心肠怎么担得起重任?!压得住满朝权贵?!

  沐刚的前途险恶,吉凶未卜。

  ※ ※ ※

  见到了睽违了三年的义父,沐刚忍不住泛起悲戚;失去爱妻支持的太祖皇帝只是一个终日操劳、忧慎戒惧的孤独老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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