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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你为甚么又要回来?’

  她的眼泪几乎涌了出来。她没法回答这个问题,难道要她亲口承认后悔吗?这一点最后的尊严,她还是有的。

  也许,她根本不应该再找他。假如永远不再见,她不会后悔得那么厉害。离开了一个男人,最好也不要再回头。

  夏桑菊有甚么好呢,他宁愿爱着一个不爱他的人,也不愿意回到她身边。不过三年罢了。两个人一起的时候,他曾经说过会永远爱她,现在,他却爱着另一个女人。

  男人的诺言,还是不要记住的好。记住了,会一辈子也不快乐。

  后来有一天晚上,她在梁正为的公寓外面等他,然后跟踪他。她没有任何目的,她只想在他后面跟踪他。这是她和他告别的方式,她想把他的背影长留心上。然而,奇怪的事情发生了,她发现梁正为跟踪着夏桑菊。他为甚么跟踪夏桑菊呢?

  梁正为跟踪夏桑菊到了一幢公寓外面。夏桑菊走进去,他就站在公寓对面一个隐闭的地方守候。

  为了不让他发现,她躲在另一个角落。

  到了午夜,夏桑菊从公寓里走出来。她跟几个钟头前进去时的分别很大。几个钟头之前,她打扮得很艳丽。离开的时候,她的上衣穿反了,头发有点乱,口红也没有涂,脸色有点儿苍白,她一定是和男人上过床了,说不定就是那个已经分了手的男朋友。她踏着悲哀的步子走在最前头,梁正为跟在她身后,而她自己就跟在梁正为后面。

  梁正为是要护送夏桑菊回家吗?

  她从来不知道她所认识和爱过的梁正为是一个这么深情的男人。

  梁正为一定不知道,当他跟踪自己所爱的女人时,也有一个爱他的女人跟踪他。

  她笑了起来,他们三个人不是很可怜也太可悲吗?

  重聚的那天晚上,床边的灯亮着,当她张开眼睛望着梁正为的时候,她发现他闭上了眼睛。他和她做爱时,心里是想着另一个女人的吧?早知道这样,她宁愿把灯关掉。

  昏黄的街灯下,梁正为拖着长长的影子跟踪着夏桑菊,当夏桑菊回家了,他才悲伤地踏上归家的路。她默默地跟在他后面。

  灯下的背影,愈来愈远了,告别的时刻,她把心里那盏为重众而亮起的灯也关掉。

  第八章

  夏桑菊一直觉得自己的名字有点怪。有一种即冲的凉茶就叫「夏桑菊」。她有一个姐姐,名叫夏心桔,她比较喜欢姐姐的名字。她自己的名字,太像清热降火的凉茶了。然而,从某天开始,她发现「夏桑菊」这个名字原来是她的爱情命运。她是她爱的那个男人的一帖凉茶。

  「我可以留在这里过夜吗?」夏桑菊轻声问睡在她身边的李一愚。

  「不行,我今天晚上还有很多工作要做。」李一愚转过身去看看床边的闹钟,说:「快两点钟了,你回去吧。」

  「我知道了。」夏桑菊爬到床尾,拾起地上的衣服,坐在床边穿袜子。

  “这么晚了,你不用送我回去了。」她一边说一边回头偷看李一愚,期望他会说:「我送你回去吧!」

  「嗯。」李一愚趴在枕头上睡觉,头也没抬起过。

  夏桑菊失望地站起来,拿起放在床边的皮包,看了看他,说:「我走了。」

  在计程车的车厢里,她刚好听到姐姐主持的节目。

  一个二十三岁的女孩打电话到节目里告诉夏心桔,她男朋友已经五个月没碰过她了。他是不是不再爱她?她在电话那一头哭起来,一边抽泣一边说:

  「我觉得自己像个小怨妇。」

  计程车上的女司机搭嘴说:

  「五个月也不碰你,当然是不爱你了。」

  「男人肯碰你,你也不能确定他到底爱不爱你。」夏桑菊说。

  计程车在夜街上飞驰,小怨妇的抽泣声在车厢里回荡。一年前,她认识了李一

  愚。他是她朋友的朋友。他们在酒吧里见过一次,他很健谈,说话很风趣。

  後来有一天,她又在酒吧里碰到他,李一愚喝了点酒,主动走过来叫她:

  「夏枯草!」

  她更正他说:「不是夏枯草,是夏桑菊。」

  他尴尬地笑了笑,说:「对不起。」

  「没关系,反正夏桑菊和夏枯草都是凉茶。」

  他们的故事,也是从凉茶开始。

  他爱她爱得疯了。相恋的头两个月,他们在床上的时间比踏在地上的时间还要多。

  那个时候,每次做爱之後,李一愚爱缠着她,要她在他家里过夜。

  那天晚上,她指着床边的闹钟说:

  「快两点钟了,我要回家了。」

  李一愚转过身去,把闹钟收进抽屉里,不让她走。

  「我希望明天早上张开眼睛,第一个看到的人便是你。」他说。

  她留下来了。

  有一天晚上,她不得不回家,因为明天早上要上班,她没有带上班的衣服来,凌晨三点钟,李一愚睁着惺忪的睡眼送她回家。

  一起六个月後,一切都改变了。

  一天,李一愚告诉她,他对她已经没有那种感觉。

  在这一天之前,他还跟她做爱。他怎么可以这样对她?

  「小姐,到了。」计程车停下来,女司机提醒她下车。

  夏桑菊付了车费,从车厢走下来。

  她肚子很饿,跑到便利商店里买了一个牛肉杯面,就在店里狼吞虎咽的吃起来。

  今天晚上去找李一愚的时候,她本来想叫他陪她吃饭,他说不想出去,她只好饿着肚子去找他,一直饿到现在。

  午夜里一个暖的杯面,竟比旧情人的脸孔温暖。

  分手之後,她一直没办法忘记他。归根究柢,是她不够努力;不够努力去忘记他。

  一个孤单的晚上,她借着一点酒意打电话给他。

  她问他:「我来找你好吗?」

  也许李一愚当时寂寞吧,他没有拒绝。

  她满怀高兴地飞奔到他家里,飞奔到他床上和他睡。

  他并没有其他女人。

  令她伤心的,正是因为他没有其他女人。他宁愿一个人,也不愿意继续跟她一起。

  她以为只要可以令李一愚重新爱上她的身体,便可以令他重新爱上她。

  然而,那天晚上,当她依偎在他的臂弯里,庆幸自己终於可以再回到他身边的时候,李一愚轻轻的抽出自己的手臂,对她说:

  「很晚了,你回家吧。」

  在他的生活里,她已经变成一个陌生人了。跟男人做爱之後要自己回家的女人,是最委屈,最没地位的了。

  可是,她爱他。每一次,都是她主动到李一愚家里和他睡。然後,身上带着他残余的味道离开。那残余的他的味道,便是安慰奖。

  她是一个小怨妇。

  他和她睡,应该还是有点爱她的吧?她是这样想的。这样想的时候,她快乐多了。离开便利商店之前,她买了—罐汽水,—路上骨嘟骨嘟的喝起来。

  回家之後,她坐在沙发上吃了一大杯冰淇淋。她好像是要用吃来折磨一下自己。

  「你还没睡吗?」夏心桔回来了。

  「我刚才在计程车上听到那小怨妇的故事。」夏桑菊说。

  「是的,可怜的小怨妇。这么晚了,你还吃冰淇淋?不怕胖吗?」

  「我刚刚从李一愚那里回来。」

  「你们不是已经分手了吗?」

  「是的。」她无奈地说。

  夏桑菊走进浴室裹洗澡,夏心桔站在洗脸盆前面刷牙。

  「早阵子有一个女人来这里找她的旧情人。」夏心桔说。

  「为甚么会来这里找?」

  「那个人十五年前住在这里。」

  「十五年?有人会找十五年前的旧情人的吗?那她找到没有?」夏桑菊一边在身上涂肥皂一边问。

  「她找到了,而且,她的旧情人并没有忘记她。」夏心桔一边刷牙一边说。

  在莲蓬头下面洗澡的夏桑菊,听不清楚夏心桔最後的一句说话,也没有追问下去。她并不关心那个女人能不能找到十五年前的旧情人。她希望她找不到。她讨厌所有美丽的爱情故事。她不再相信爱情。

  「你还有跟梁正为约会吗?」夏心桔一边脱衣服一边问夏桑菊。

  「非常寂寞,又找不到人陪我的时候,我会找他,而这些日子,一个星期总会有两天。」夏桑菊围着毛巾从浴缸走出来,站在洗脸盆前面刷牙。

  夏心桔站在浴缸裏洗澡。她一边拉上浴帘一边问夏桑菊:

  「他有机会吗?」

  「我不爱他。我也想爱上他,他对我很好。」

  「就是呀,女人都需要一些誓死效忠的追随者。」夏心桔一边擦背一边说。

  「是的,但她会时刻提醒自己绝对不能对这些誓死效忠的追随者心软。」夏桑菊一边刷牙一边说。

  「你说甚么?」浴缸裏的夏心桔听不清楚。

  「没甚么。」夏桑菊用毛巾把脸抹乾净,然後在身上擦上香水。李一愚留在她身上的气味已经消失了,只能放在回忆里。

  这天晚上,她很寂寞,所以,她跟她的誓死追随者梁正为去吃意大利菜。

  「你今天很漂亮。」梁正为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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