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言中摇了摇头。
“为甚么不?”
“不相信的话,比较幸福。”
车子到了,莫君怡微笑着说:
“在California再见。”
他们再见的地方,却不是California,而是在街上。莫君怡在车里,姜言中在车外。她调低玻璃窗,惊讶地问:“你为甚么会在这里?”
“我有朋友住在附近,你呢?这么晚了,你—个人躲在车上干甚么?”
“你上来好吗?”莫君怡推开车门,姜言中爬到驾驶座旁边。
“你在等人吗?”
莫君怡苦涩地笑了笑:“也可以这样说。这样吧,你陪我等人,我送你回家。”
“听起来很划算,好吧,反正我的好奇心很大。”
莫君怡忽然沉默了。姜言中看到一个男人从一幢商业大厦走出来,登上一辆计程车。
莫君怡发动引擎,跟踪那辆计程车。
“他不就是飞机上的那个人吗?”姜言中说。
“是的。他叫杜苍林。”
十个月前,他到温哥华公干,回来香港时,跟莫君怡同一班飞机。当时的她,手上抱着一个刚满月的婴儿。那个婴儿哭得很厉害,他问她要不要帮忙,她却只是微微抬起头来,问他:“我现在的样子是不是很糟糕?”
那个孩子哭个不停,莫君怡突然抱着孩子走到后面一对夫妇跟前,把孩子放在那个男人的大腿上,说:“他是你的孩子,你来抱他!”
飞机降落香港之后,莫君怡从男人手上抱回那个孩子,那天之后,姜言中没有再见过她,直到他们在California重逢。
杜苍林坐的计程车在北角一幢公寓前面停下来,莫君怡远远的留在后面,看着他走进公寓。
“他住在这里的。”莫君怡说。
“你们还在一起的吗?”
“怎么可能呢?他是属于另一个女人的。我们已经分手了。”
“既然已经分手了——”
莫君怡反过来问他:“难道我不可以看看他吗?”
“你天天也来?”
“只是想念他的时候才会来看看。”
“这是为了甚么?”
莫君怡惨然地笑笑:“我想知道有没有永远的爱。”
姜言中并不明白,这样跟踪一个旧情人,为甚么就可以知道有没有永远的爱?然而,女人是从来不讲道理的。她们的道理,就是自己的感觉。像纪文惠、她竟然会去寻找阿绿以前的女朋友,这是多么难以理解?
“你有没有对—个女人说过你永远爱她?”莫君怡问。
“有的。”
“后来呢?”
“后来——”姜言中腼觍地笑笑,“也许忘记了。”
“你说的时候,是真心的吗?”
“是的,后来,环境改变了。”
“能够让环境改变的,便不是永远。”
莫君怡忽然指着车外说:“他太太回来了。”
一个女人从计程车上走下来,匆匆走进公寓里。那是姜言中在飞机上见过的那个女人,她就是王莉美。
过了一会儿,杜苍林和这个女人从公寓里走出来,他们手牵着手,很恩爱的,好像是去吃东西的样子。
“我们走吧。”莫君怡的车子在杜苍林身旁经过,他看不见地。
“我的车子换了,所以他不会留意。”莫君怡说。
“喔。”
“一个人是不是可以同时爱很多人?”她问。
“是的。”
“明白了。”
莫君怡拧开了收音机,刚好听到夏心桔在Channet》节目襄说:
“无限的尽头,究竟在哪里?”
她望了望姜言中,无奈地笑了。
车子到了加路连山道,姜言中说:
“下次需要我陪你去跟踪别人的话,尽管打电话给我好了。”
“谢谢你了。”莫君怡说。
姜言中可以陪她去跟踪杜苍林;陪她去追寻过去的承诺的,却只有她自己。
后来的一个晚上,莫君怡一个人坐在车上,车子就停在杜苍林的公寓外面。她没有看见杜苍林,却看见他太太王莉美神神秘秘的从公寓里走出来,钻上一辆在街角等她的车子。开车的,是个男人。
车子驶到了浅水湾一条幽静的小路上,莫君恰悄悄地跟踪他们。车子停在树丛襄,王莉美和男人并没有下车。莫君怡从车上走下来,走到他们那辆车子旁边,她看到王莉美和那个男人在车厢里亲热。
王莉美看到了她,吓得目瞪口呆,连忙把身上的男人推开。莫君怡看了看她,走开了。
“不要走!”王莉美从后面追上来。
“你是第二次把我吓倒了,第一次,是在飞机上。”王莉美说。
“对不起,两次都不是有意的。”莫君怡说。
“你会告诉他吗?”
“我为甚么要这样做?”
“只要告诉他,他便属于你的。”
莫君怡凄然说:“他从来不属于我,他是你的丈夫。”
王莉美难堪地站着。
“回去吧,那个人在等你。”莫君怡说。然后,她问:“车上的那个男人,是你爱的吗?”
“是的。”王莉美说。
“你爱你丈夫吗?”
“我爱他。”王莉美流着泪说,“你会告诉他吗?”
“我爱他,我不想他痛苦。”
“谢谢你。”
“你用不着多谢我,我是抢过你丈夫的女人呢!”
“现在我们打成平乎了。”王莉美说。
“你相信有永远的爱吗?”她问。
“我不相信。”王莉美抹了抹脸上的泪,哽咽着说。
然后,她转过身去,回到那辆车上,留下—个颓唐的背影。
莫君怡爬上自己的车,离开了那条小路。原来,一个人的确是可以同时爱着两个人的。爱情是百孔干疮,我们在背叛所爱的同时,也被背叛。或许,我们背叛了所爱的人,只是因为没法背叛自己。
如果是一年前,她看到杜苍林的太太偷情,她会很高兴;然而,这天晚上,她只是觉得悲哀。王莉美是第二个告诉她世上没有永远的爱的人,第一个是姜言中。
后来有一天,她在杜苍林的公司外面等他,杜苍林钻上一辆计程车。可是,那并不是回家的路。她在后面跟着那辆计程车,愈走愈难过。那是去她以前住的地方的路。
计程车停在她以前住的公寓外面,杜苍林从车上走下来,莫君怡把车停在对面。
他为甚么来这里呢?他明明知道她很早之前已经搬走了。
杜苍林在公寓外面徘徊,昏黄的街灯下,只有他一个人,哀哀地追悼一段已成过去的感情。他曾经跟她说:“我永远不会放弃你!” ,他说的时候,是真心的。
多少时间过去了,她很想走下车去拥抱他,然而,那又怎样呢?他同时也爱着另一个女人。
她开动车子,徐徐从他身边驶过,杜苍林忽尔回头望着她的车。他看到她吗?好像看见了,也好像看不见。她冲过红灯,不让他追上来。车子驶上了公路,她终于把车拐到避车处,失声地哭了。
一辆计程车在她的车子旁边停下来,一个男人从车上走下来,是姜言中。
“你没事吧?”姜言中拍拍她的车窗。
她调低车窗:“你为甚么会在这里?”
“我正要回家,看到你的车子停在这里,以为你抛锚了。”
“我没事。”
“可以送我一程吗?”
“当然可以。”
姜言中把计程车司机打发了,爬上莫君怡的四驱车。
“你刚才看到我的时候,好像有点失望。”姜言中说。
莫君怡笑了笑,没有回答。
“是不是又去了跟踪别人?”姜言中问。
“你怎么知道的?”
“这么好玩的事情,为甚么不带我去?”
“下次带你去吧!”
“真的还有下次?”
“也许没有了。我可以去你家吗?我不想—个人回去。”
“你不介意我的家乱七八糟吗?”
“没关系,我的家也乱七八糟。”莫君怡说。
她很想要一个男人的怀抱,她想过新的生活。
可是,当她躺在姜言中的床上,她心里想着的却是杜苍林在她旧居深情地徘徊的一幕。
“对不起,我好像不可以。”她说。
“我好像也不行。”姜言中尴尬地说。
“你也有挂念着的人吗?”
“从温哥华回来的那天,我碰到我以前的女朋友。”
“你还爱着她?”
“我觉得很对不起她。”
莫君怡笑了:“为甚么男人老是觉得对不起以前的女朋友,他们当时不可以对她好一点的吗?事后内疚又有甚么意思。”
“男人就是这样。”
“你做了甚么对不起她的事?”
“我在她很爱我的时候离开她。”
“我也是在杜苍林很爱我的时候离开。这样或许是最完美的。”
“为甚么?”
“这样的爱情,永远没有机会过期。”
姜言中抱着自己的膝盖,莫君怡抱着姜言中的枕头,他们像这个城市里所有寂寞的男女一样,遥望着星星还没有出来的天际。
“你真的不相信有永远的爱?”莫君怡问。
姜言中摇了摇头。
“从来没有人对你说,她永远爱你吗?”
“没有。可能是我的吸引力不够吧。”
“你不相信,便不会听到。”